“掌柜的，当东西。”

秦衍之一瞧，竟是街头赵家小少爷赵明寰。他心下疑惑，怎么这赵家小少爷竟沦落到典当物件的地步了？只道:“神袍戏衣不当，旗锣伞扇不当；皮货无袱不当，低潮手饰不当。”

赵明寰一笑，道:“我怎会当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掌柜的你且瞧瞧我这画值多少银钱？”说完便托起画轴递给他。

世间当铺柜台皆是故意造得高人一等，要人托举当物，好似“上朝奉圣”，所以这看物估价的伙计又称朝奉。只是秦衍之这家秦记当铺场面实在小，他自己一人便揽了掌柜、朝奉、火将军等职。

他接过，展开画轴，细细看来，道:“假的。”

赵明寰当然知晓不是真迹，却故作惊惶状:“我爹说他花了大价钱买的，上头还有郑先生的印章。”

秦衍之见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安慰他:“只怪画师画技精湛，这幅赝品足以以假乱真，赵老爷难免看走眼。”

画技精湛……赵明寰心道他大约从上之下只瞧了一遍便瞧出是赝品，真是个会宽慰人的可心人儿，心里头愈发欢喜，道:“秦掌柜倒是给我讲讲何处得知这是假画，我也不过一介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其实秦衍之心下不耐，只粗略同他讲了，想着一赝品也值不了多少，利息算下来还不够他一天的吃食，便道:“赵小公子还当不当呐？”

“当！自然是当的。”赵明寰忙道，又从袖口取出一件白玉镂雕鹦鹉竹节佩，“当这个。”

到底大户人家小公子，若是当个赝品，讲出去不是平白给人笑话？

秦衍之接过，眯着眼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八两银子，当一月两分五毫利。”

赵明寰倒是应得爽快，盖了个手印儿拿银两当票，转过身仔细去瞧那人印下的红手印儿。心里头那个欢喜呀，怎么他觉着这人的手印也印的比他自己的要好看三分。

诶诶，莫不就是爱屋及乌？

说起赵明寰瞧上秦记当铺的掌柜秦衍之还是前一个多月的事情。

正值七夕佳节，素来是个隆重的节日，画舫游船到了夜间便都满了人。彼时赵明寰同一干狐朋狗友叫了歌姬于画舫喝酒畅饮，做些酸溜溜又下流的诗词，引得一干歌姬舞姬执一把团扇掩面咯咯笑着。

如此兴致便上来了，喝到后头赵明寰一张脸通红，说话间尽是酒气眼见着就要撒起酒疯来。一旁伺候着的小厮赵大一瞧势头不对，赶忙扶了自家主子回府去。免得第二日老爷责罚起来自家那不怎么要脸的小少爷又迁怒自己，说自己也不提醒着点儿。

哎呦他的个祖宗小少爷呐，也是要他提醒得住啊。这不，可不就喝多了？

赵明寰酒劲儿一上头来，眼睛里瞧着什么都是花花绿绿好美的可人儿。逮着河边的柳树条儿就要亲上去，引得旁的放花灯的姑娘汉子笑起来。他还只道是得了美人垂青，也打着酒嗝儿傻傻笑着。

于是，这么个是人是柳树都分不清的醉鬼赵家小少爷，瞧错了秦衍之的性别也就没什么奇的了。

他只觉面前一股清淡的香气擦着自己的鼻端而过，香气浸入肺腑倒是唤回他几分灵识。抬眼一瞧，可不就是个美人么。

只着一席青衫也隐约瞧见那袅娜的身段儿，一双腿倒是修长，盘在腰间那滋味想来也是极好。一头乌发散在腰间只简单盘了个发髻，约摸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

只是这美人，瞧着似乎脚有些大。

不过他倒是对三寸金莲没什么癖好，只要能与她共赴巫山云雨也心满意足了。

赵大扶着自家少爷走得趔趄，突然听他嘴里喊着“美人留步”，喜上心头。抬眼一看，哪里来的美人？一堆寻常相貌，便骂自己傻，竟听信醉鬼的话。

赵明寰第二日酒醒，脑袋还昏沉沉地疼着心里头却还惦记着昨夜瞧见那美人。赶忙唤了赵大进来问话:“昨夜可曾瞧见哪家美人了？”

赵大想起昨夜画舫上的软玉温香来，答:“惠姬，苏玉姑娘都是不错……”

话还没说完就遭劈头一顿骂:“她们还用我来问？我是说我酒醉之后！”

“酒醉之后公子你倒是念叨着美人来着，可小人四下瞧了，着实没有能担起美人称号的小姐。”赵大为难着。

赵明寰懵了，难不成真是他酒醉认错人了？

于是此事便无疾而终。

直到大半个月后赵明寰与秦衍之于市集擦肩而过，迎面间那股清淡又叫人着迷的香又叫他想起七夕节那夜的美人来。惊惶之下转身，瞧着那袭青衫乌发，体格也差不多，甚至那双大脚也所差无几。

赵明寰后知后觉，美人原是个男人？！

赵大见自家小公子这副呆愣的模样，忙问:“公子你怎么了？”

赵明寰直勾勾盯着秦衍之的背影，呐呐道:“七夕，七夕节……”

赵大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不解:“少爷醉酒之时秦掌柜倒是从旁边儿经过来着，可有什么不妥？”

赵明寰就差当街哭了出来。

——美人是条汉子你说妥不妥？

他倒是不忌男女，只怕这秦掌柜忌讳他是个男的。

只是赵明寰总觉得那缕香以及那双腿在勾着他的魂儿，寝食难安，总想把他抱进怀里好好疼爱。他便不信了，他看上的人还有不从的？但这秦衍之瞧着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就是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叫人难以亲近。

于是赵大提议:“不如去秦掌柜当铺当东西？一来二去不就熟了么，熟了才好下手嘛。”

当东西多掉价的事儿啊，赵家小公子怎么拉得下脸去做，于是黑着脸骂:“出的什么馊主意？！”

只是这眼瞧着又过去好些天，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于是妥协。

——丢面子便丢面子，比起本公子的后半生来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这赵家小公子平日里娇纵又显摆惯了，硬生生又给自己做了好几日心理建设这才真正踏进秦家当铺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