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东来山已是混沌一片，处处是厮杀与喊叫。

那旧龙君与新龙君已然在虚空中大战起来。

因着有人相助，这旧龙君很是嚣张狂傲，道:“你这卑鄙小贼，倘若你自己从这东来山滚出去，我尚且能饶你不死。”

那新龙君不屑嗤笑一声，提了剑便迎上去，杀了旧龙君个措手不及。

赵无言没有闲工夫理他们的恩怨旧恨，只顾漫山的找阿霄。

他小时候顽劣不堪，师父实在管教他不住，只因他万事不怕，不放在心上。

哪想下了山不久，便遇见阿霄。笑起来时眉眼弯着似一弓月。赵无言总觉世间污浊，只有阿霄，是干净的。

好容易将个人放在心上了，懂得慌乱无措世间情爱，却恍然发觉自己似乎丢了他。

东来山极大，况且现下正混战着，赵无言没法全心去找阿霄。

天色却猛然晦暗下来。

夹杂着雷声轰隆鼓噪，黑云乌压压一片翻涌起伏，似一团墨，要将这世间万物吞噬殆尽。

赵无言这才发觉，天上竟缠绕了一龙一蛟。

原来从前的龙君便是这条蛟，传说蛟越了龙门便也能化作龙升天为仙。

然这蛟龙年年一跃，却总也跃不过去，被一旁的小妖嘲笑一番。

不度德量力，竟妄谈与日月同辉。

蛟龙虽也是龙，却终究不是真正的龙。

听得这话，他便一怒之下将这小妖吞吃入腹，入了凡世间，占了东来山。这东来山上本就有许多闲散妖怪，他稍稍一聚集，这些妖怪们便来投奔于他。

他本是蛟龙，也能呼风唤雨。恰逢山下的镇子里多年大旱，不见雨水。他便施了法术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来，且要求这村民们年年进献一名貌美女子来。只是这些女子，最终都被他吞进肚中，无一幸免。且暴虐成性，但凡是闯入这山中的人，皆被烹来吃了。所以这东来山上，常年盘踞着怨灵恶鬼，经年不散。

一日这东海小龙君路过东来山，瞧见这山头黑气缭绕，下界一瞧，竟有如此妖孽，当即同他鏖战一场，将这蛟赶离了东来山。

只是这蛟自是不甘心就这么被赶出去，找了别的大妖相助，找准了时机只待重新夺回东来山。

且他修习邪术，法术大增，逼得这龙君现出原形同他大战。

于是赵无言才想起来，那掩在浓郁檀香与杜若酒里的气息，是仙气。

如今这龙君占了下风，身上已然受了好几处伤。赵无言催念口诀，他先前掩藏好的桃木剑便落入他手中来。

他要帮这龙君，总不能瞧着他死在这蛟龙手中。

龙君见赵无言也加入这场混战中来，有片刻怔忡，他们本不相识，竟能出手相助。

赵无言握着桃木剑，道:“莫要分心！”

倘若不是这条不知好歹的蛟出来扰了一程，他早都讲阿霄带下山去，哪里像如今一般生死不见。

那蛟龙见了赵无言，覆满鳞片的蛟尾一扫，带着一股子腥风。赵无言纵身一跃，脚尖踏着蛟尾跃起，借力直握着桃木剑朝他眼珠戳去。那蛟龙见形式不对，立即收了蛟尾，控制着身形躲过这一剑。

一龙一蛟一人在半空中缠斗得难舍难分，久不见分出胜负来。只是赵无言终究只是个凡人，体力不支，又被蛟龙的爪子抓破皮肉，眼见着便要坠落下去。

龙君见他这副模样，立即分身去救他，哪知这蛟龙看准时机，亮着噌黑又锋利的爪子朝龙君眉心刺去。

赵无言瞧着那蛟龙过来，奈何自己已经没了气力，霎时间喉咙干涩竟说不出话来。

——阿昀！

龙君，姓敖，名玹，乳名阿昀。

然后便是兜头而来的滚烫热血。

真腥。

赵无言想。

待他再次有了意识，只觉身下床褥柔软暖和，猛然坐起便想起阿霄来。

原来是龙君的朋友，从上界得知这场恶战，速速赶来相助，这才得救。

赵无言将这东来山翻了个遍，终于在一个腥臭漆黑的深谷沟壑里找见他。他也不嫌脏，抱了阿霄便往寨中去。

阿霄醒来时，他问他:“怕不怕？”

阿霄捏着他的衣袖，笑得腼腆:“一开始怕的。后来一想起你，便不怕了。”

“那你，愿不愿意同我下山去？”赵无言问。

阿霄却沉默了，低头不说话。他生长于这东来山，前几百年黑暗寂寞，后几年才懂了做人的乐趣。他舍不得。

赵无言不愿逼他，只道:“我在山下客栈等你，三日。”

跟不跟我走，随你定。

他说完话，拿了桌上的桃木剑，阖上门。他在门外又等了会儿，见没半点动静，才下山去。

赵无言等了他三日，不敢出客栈半步，只怕阿霄来时他不在。倘若那愚笨的小人参精来时没见着他，以为他走了，可如何是好？

只是时日过去，赵无言心底便道，不如出去走走。倘若没见到他，便告诉自己只是他们错过了，不是他不愿随他走。

三日期至，山中妖精已除，赵无言便收拾了行李南行，只是心中还记挂着那只小人参精，只盼他在东来山上过得喜乐。

哪想出了镇子不过二三里有间小茶馆，赵无言目力极好，远远便瞧见凳子上头坐着的阿霄。他勾了嘴角，压了胸中翻涌的欢喜，气定神闲。

阿霄却是耐不住，一瞧见他便奔了过来，喊他。

赵无言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霄红了脸:“你忘了跟我说你在哪家客栈了。”

赵无言在心底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面上却只是淡然“嗯”了一声。

“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去南边儿的，不管走哪儿都得经过这里，我便在这里等你。”

“等我做什么？”

“我也想去看看南边儿的景色如何，可惜我法力低微，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唔，我也不过是个半吊子。”

阿霄噘嘴，非逼得他说出喜欢他那话来？这个厚脸皮的道士，于是他也不理，气鼓鼓径自往前走，道:“你到底要不要我跟！”

赵无言抿着嘴笑:“跟倒是可以跟，不过我们走旁的这条道。”

阿霄转过身，瞪他。

“好了好了，走罢。”赵无言被他这副小模样逗得心软，去牵了他的手，“不过牵了我的手，便是我的小娘子。”

——呸！谁是你的小娘子！

阿霄哼一声，手却捏得愈发紧。

赵无言呐，哪里来的什么行李。

唯一阿霄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