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

宁致远从中央军校学成已两年有余。此时的中国已经被践踏的支离破碎，宁致远这些年尽管成熟了不少，但仍带着些小霸王的脾气，每当想起这些事就禁不住火大，好几次都直接把杯子摔了出去。

好在十二月西安事变，总算是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而其惨烈程度，却是他从未料到的。

他突然想到，多年前安逸尘曾一遍又一遍对他说过，战场不是儿戏。而今他终于体味到了这句话的意义，而那人却已经三年没有与他联系。

宁致远睡不着，坐在指挥室里看地形图，看着看着心思却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三年前他在学校里，像往常一样打开信封，上面却不是安逸尘的字迹，而是警局的回信——

宁致远先生，安探长已离开警局多日，请勿再将信件错寄于此。

宁致远一开始还很镇定，询问家里也无消息后便只觉眼前一黑。他四处都打听不到安逸尘的消息，直到稍微冷静下来过后，他才想到安逸尘莫不是有什么行动不能透漏。

就抱着这样的希望，宁致远等了三年。三年之中，他偶尔还是会给安逸尘写信，却都寄不出。但他依然在写，总想着等到抗战胜利了，革命胜利了，两人再见之时，他会亲手把这些信交给安逸尘。

——逸尘，我尽力了，可是依然没有守住上海。

——逸尘，你说这仗要达到什么时候？

——逸尘，国共真的必有一战吗？可我觉得，共党在有些问题上还是很有见地的。

……

慢慢地，这些信，一封封攒了不知多少。战争无论多艰苦，每当宁致远看到这些信的时候，对革命、对未来都有着无限的期许。

然而宁致远从未料到自己会收到如此一封家书，它所带来的真相不是延续他的期许，而是打碎他所有的幻想。

宁佩珊娟秀的字迹宁致远一眼便认得出。

哥，如今战火纷飞，魔王岭也早已不是宁静祥和之地。日寇屠杀百姓，霸占宁家产业，爹据理力争最后惨死于敌人枪口，我已将爹安葬于宁家祖坟，请哥放心在前线作战，不要有所顾忌。

最后，告诉哥一个消息。安大哥回来了，只是，他叛变了。

佩珊不知写了多少信，也不知哥何时能够收到、收到那一封。

好自珍重。

宁致远盯着信笺，好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宁佩珊写信之时已是三月前，信中所说的每一件事情，他都不愿相信。

宁家没了，父亲没了，安逸尘……叛变了。

宁致远一下站了起来，他觉得胸口憋闷得很，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猛喘气，却还是觉得眼前发黑。父亲的面庞是最先浮现于脑海中的，他从未想过，前往学校的那一面竟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如果不是他当时一定要从军，怎会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正要后悔的时候，便突然想起了父亲在他做出决定之时说的那句话：

“是我宁家的人，自己选的路就要一直走下去。”

宁致远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一下停住了。他明白，父亲不会怪他为国献身，如果自己后悔，那才无法向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

爹，您放心，我一定会抗争到底。

他刚松了一口气，就想起宁佩珊所说的安逸尘叛变的事。这他就更不敢相信了，安逸尘叛变？怎么可能？

宁致远冷冷笑了笑，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质疑的底气。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还是决定去一封信。

他握钢笔的手是颤抖的——

三年未曾联系，敢问逸尘初心可曾有变？

本来宁致远就是不抱希望的，甚至他希望自己收不到回信，这样他便可以自欺欺人。比起相信宁佩珊，他更相信安逸尘不会叛变，然而这信，却偏偏在自己不希望见到的时候出现。

宁致远由于上前线指挥作战而身负重伤，刚刚有所好转便又回到了战场，身上还裹着一层层的纱布。他打开信，短短的几句话，触目惊心——

所谓信仰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我已自甘混沌。

宁致远死死捏着信笺，一口血吐在了信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