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5)
小说: 罪恶的救赎 作者:六号先生 字数:3117 更新时间:2019-09-22 01:23:34
滑稽的是,后来我和土狗走得越来越近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怎么也摆脱不了这样的想法,那就是挡住我的手的是我的同僚,而阻止土狗的则是我的蓝眼睛。当时我的英语还不是很熟练,必须格外留意才能听懂劝架的同僚说了好几遍的话。其实很简单。
“什么也别问土狗!”
熟悉之后他告诉我说,三天是假的,实际上是四天。尽管如此,狙击还是失败了,跟大家知道的不一样。如果不是盘着裤腿爬上来的蟒蛇,也许就成功了。他说,犹如小孩子胳膊般粗的蟒蛇缠紧了他的左腿,他稍微动了动。哪怕狙击手的身体稍微晃动,行动也就等于结束了。结果,计划中的狙击没能完成,只好撤退。据说会出现的目标到了第四天依然没有露面,原因是土狗听说上面下令暗杀的目标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之后,竟然比预定日期提前十天就开始了潜伏。真是叫人哭笑不得。直到今天我还在想,如果不是那条蟒蛇,土狗肯定会成功完成狙击任务。他是天生的狙击手。
我恰恰相反。他能做到静止不动,而我却不能保持片刻的安静。我的手总是在动。只要手里有东西,我就会反反复复地摆弄不停,或转或刺,或拔或划。吃饭的时候我也会拿着叉子胡乱摇晃。起先只是为了在军队生存而故意练习,后面愈演愈烈,似乎变成了与生俱来的天性。即使手不动,我也能感觉到手指间有风穿过。如果风吹手指,我的指关节便产生了血液微微流动的触觉。随着血流的加快,手也自然而然地活动起来。对于手的活动,我也无可奈何。双手脱离大脑再到重新接受大脑的控制,似乎与我无关。我越是想要冷静,越是想表现得沉着,拂过手指的风却越是急不可耐,得意忘形。如果大脑发出信号,登的思维和振动便在手中涌流。然后就容易了,只要放任自流就行了。仅此而已。
刚刚分配的时候,有个名叫史密斯的美军出身的白鬼几次无端挑衅,被我打断了右手。从那以后,很少有人主动往我身边凑了。那个混蛋的肮脏的手摸到我肩膀的瞬间,我的手立刻摆脱了大脑的控制。当颤抖的手重新回归大脑控制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在笑。
我不是没有同僚意识的人,导致库恩的肩膀永远报废也不是我的错误。这家伙不同于史密斯,他像头发情的母猪似的气喘吁吁地走来走去。史密斯退役的第三天,库恩用脚踢了我的屁股。当时我正在地上画画。这明显是他的失误。电流涌出身体,我也毫无办法。直到库恩栽倒在地,大口吐血的时候,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庆幸的是,那天我没有拔出平时总是插在腿上的刀。因为正在地上画画,我的手里拿着长约十厘米的树枝。幸亏树枝只是插进了他的肩头,而没有继续下落。如果我用的是刀的话,他恐怕需要定做没有右臂的衣服了。库恩也跟着史密斯走了。伤得并不重,不过是报废了一条胳膊而已。他拒绝了另作安置的建议,坚持退役,想必是难以忍受被小个子东洋杂种弄伤的传言。
库恩退役没多久,我就认识了土狗。土狗能成为我的朋友,估计库恩事件也在某种程度上发挥了作用。无论如何,这次与库恩打架让我醒悟了很多道理,渗透到某个地方的时候,必须有牢靠的狙击手后援作为支撑,另外除了砍,刺也很重要。从那以后,我不再为了隐藏淡蓝色的光芒而携带染得漆黑的佩刀,而是在腿部插上了长长的竹签。
我离开布莱克沃尔是因为土狗复员了。没有他的战场毫无意义,而且危机四伏。活着重新变得无聊透顶。想到再也没有土狗在身后拿着望远镜为我观察敌情,我就觉得索然无味,危险倒还在其次。仿佛某种重要的节奏散乱了。
土狗复原之后有过三次出战。尽管每次都做出了令上级满意的成绩,然而我很快就意兴阑珊了。第二次作战,我掉进了刚果河,差点儿粉身碎骨。虽然体内依旧有电流产生,但是强度似乎变弱了。如果再也没有电流席卷我,结果会怎样呢?我第一次为此而不安。于是我想,我必须找到土狗。
再见土狗要比想象中容易。他在等我。不知道他怎么获悉了我申请复员的消息,竟然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好像早已了然于胸似的嘲笑我。以前在部队里他从来不笑,然而巴黎生活似乎让他变成了普通人。当然,我们毕竟不是普通人。虽然已经不再是军人,但是也不是普通人。两手沾血并不单纯意味着提前结束别人的性命,还有更深层的东西留在手上了。火药味、血腥味、心跳声、敏锐的眼神和瞬间的颤抖……这些又来呼唤我了。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我又找到它们了。沉默寡言的土狗这样说道:“我从来就没有离开,只是临时休假罢了。”
令我惊讶的是,委托杀人的需求竟然比想象中多得多。如此之多的人必须死亡,这个事实令我吃惊,更令我惊讶的是竟能包装得如此严密。想到因此而死的人数大大超过了消失在战场上的人,我感觉非常兴奋。这就是战场。只要上了战场,我就能成为我。一切重新有了意义。速度快得出人意料。
我从来没有罪恶感之类廉价的感情。钱也不重要。土狗不同于凡事漠不关心的我,每次都把属于我的那份不差分毫地发给我,不过我并不在乎这些。只有活着的感觉才最重要。我们渗透、暗杀。我们消灭、爆发。我们只有两个人。别说全世界的犯罪组织,就是别的杀手同行我们也不会相信。布莱克沃尔的人都没有多余的信任。当然,土狗不同。
土狗负责远距离狙击,渗透、清理、隔离等由我来干。讨论谁的工作更难,谁的工作更容易,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我们只是做着各自喜欢做的事情而已。不管使用什么武器,我悄无声息地作案的技术都是必不可少的。我虽然还像从前一样随身带刀,但是从来没有用过。与真实战场不同的是,这个战场并非吞没所有线索的沙漠。我离开之后,很多关于我的东西会留存下来。从那以后,我就带起了有色隐形眼镜。幽蓝的刀刃不再闪耀,但我可以把冷冰冰的蓝眼睛藏进黑暗之中。我的眼睛也越来越接近小时候毒打我的人们的眼睛了。尽管滑稽可笑,然而这却是用刀也无法剔除的过往,虽说我也很想将其清除、隔离和爆破,如果可能的话。
保护目标物的人也是专家。我总是在脑子里反复提醒自己,他们绝不比我差。如果妄自尊大,恐怕我早就进入泥土了。一次失手就成了永远,这是我在布莱克沃尔的亲身体会。除了最初几次,我干脆不再用刀了。刀容易留下痕迹,从而泄露意想不到的信息。丢下了刀,我开始喜欢铅笔、钢笔之类。这些东西扔在现场也无关紧要。刀被我扔掉了,隐形眼镜却没有摘下来。即使在色彩斑斓的欧洲,东方人的蓝眼睛也显得很特别,如果我迷惑于被人称做“与众不同”的浅薄虚荣心,我也就离末日不远了。
有一次,我曾经在中餐馆里使用过木头筷子。身体里的电流再度变得强烈,我的技术更加娴熟。从那以后,警察开始叫我Awl。使用如此怪异的武器,无异于把自己的姓名连同照片公开在报纸上,也许还会暴露了出身于布莱克沃尔的事实。不过,这个绰号也不错。我相当满意。
我和土狗从来没有讨论过什么时候洗手不干的事。需求量超出想象。关键是我能走到哪一天,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也没有认真考虑。因为这种廉价感情,很可能会不明不白地死掉。
此时,此刻,此地,活着就足够了。这就是全部。很简单。
土狗主要游走于东南亚地区,从打听其他事情的时候就才知道了。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了,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作为狙击手来说,这是致命的弱点。土狗非常清楚,这不仅会导致自己的死亡,还会葬送同僚的生命。虽然我已经了解,却还是假装不知道。从前在瑞士洛桑暗杀银行行长的时候,土狗的子弹只命中了目标的肺部,当时我就知道了。委托人非常高兴,认为行动很成功,然而对土狗而言这就是失败。土狗瞄准的不是左肺,而是左心脏。土狗去做其他事情的时候,我感觉到的不是遭到背叛,而是更加踏实了。土狗应该隐退了。这也意味着我可以回归的地方又多了一个。土狗不在身边的日子,我也独自执行过几次任务。当然土狗也知道。即使土狗在身边,渗透和扫荡本来也是我的事情。尽管已经有过几次代替土狗直接接受任务的经验,然而这次回国却不同。因为委托人并不准备支付金钱作为代价。他答应付给我不可支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