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马特，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们看上去像是旅行的同伴。我对自己的放松警惕感到惊讶，可是我不能不听老师的话。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和你一样的人。我没想到会在酒店里遇到你。和你相遇，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听老师的语气，并不像是找到迷途羔羊的牧羊人，肯定是有着明确的目的。

“我刚才已经看出来了，你在做一件特别的工作。”

我猛然紧张起来，但是没有用。想要清除，随时都可以。只是老师说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找我这样的人，我有必要继续听他把话说完。

老师说得很简单，他想雇用我，只要清除几个人就行了。说实话，我很惊讶。老师说出“清除”的字眼让我惊讶，而且他觉得自己熟悉的昔日学生来做这种事更合适，这种逻辑也让我震惊不已。我之所以惊慌，是因为我所了解的老师不是这样的人。不，他不可以是这样的人。有些东西必须要变，但是有些东西又不能改变。两者不可混淆。老师的眼神很真诚，他的眼神像从前一样真诚。

老师总是那样真诚。那天我跟随老师去上课，我喜欢听他说话，也喜欢他的课。从那之后，其他科目不敢保证，至少老师的课我是肯定要去听的。第一学期结束以后，我就辍学去了法国，我总说这是因为母亲已经不在了，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老师从第二学期开始就不到我们学校来上课了。

这样真诚的老师，有一天突然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然后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让我“清除”某个人。他的目光一如从前。

我用职业化的语气说道：“需要很多钱，您看起来还是和钱相距甚远的样子。”

“我没有钱，我也没想过要付钱。”

“我想您不会是凭着过去的关系期待我免费为您做事吧。”

我心里并不这么想，然而我的语气却很冷漠。

“您不会是想免费雇用我，这才盲目地来巴黎吧？我觉得您不像这么愚蠢的人。”

老师的脸上掠过一丝坚定的光芒。他是孤注一掷了。老师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儿迟疑。他是真诚的。老师这样说道：“我用我的脑袋做赌注，我用我的性命做报酬。”

晚上十一点半。

方刑警关掉手机，对江刑警说道：“情况处理完毕。大使们安然无恙。爆炸物已经找到了十二处，其他的正在继续寻找。”

江刑警有气无力地坐在直播车的角落，疲惫不堪，让人心生恻隐。方刑警坐在旁边，看着江刑警。

“振作起来。他虽然死了，但是总算抓住了凶手。”

江刑警抬起头，说道：“是谁开的枪？”

“沈刑警。”

空虚和疲惫涌上江刑警的心头。并不是因为结局太简单，而是因为凶手说的那些话并非全无道理。他想要的不是金钱，也不是名誉。对冷漠的叱责，对忘却的觉醒，正大而谦虚的义愤，这是他对我们提出的要求。虽然不完全正确，虽然和我的想法不同，但是并不算过分。

方刑警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担忧地说道：“他是杀人犯，杀人犯都很擅长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虽然他说的不无道理，但他的方法不对。如果方法不对，目标也很难说正确。因为正确的目标需要正确的方法实现。这种方法很难，有时甚至看似不可能，但是绝对，绝对不能放弃。”

“戒严的机场高速公路和出境方面没有异常吗？”

方刑警也跟着装糊涂。

“还没问过。不过连Awl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抓到呢？这件事情结束以后，那家伙可能就出国了，所以故意把作案地点选在这里。”

从时间来看，这种可能性充分存在。即使放慢出境检查的速度，加大力度，也不能不让飞机起飞。现在，他肯定已经飞翔在异国上空了。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同时还有警灯在闪烁。飞机在闪烁的灯光中发出轰响起飞了，方刑警低下了头。

上午九点。

特调部长令人厌烦的长篇大论之后，署长进行了简短的发言。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沈刑警、江刑警和方刑警。

沈刑警点燃了香烟，抽了起来。沉默在他们之间流淌。

沈刑警歉然地捻灭香烟，说道：“柯刑警的葬礼还没举行呢……”

因为这次案件，许多事情都推迟了。内查没有结束，尸体也没让家属看到。

江刑警问道：“可是怎么会着火呢？”

沈刑警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搔着头皮答道：“也许是凶手放的火。”

“凶手？”

“嗯，我们找到了连接着他手里的遥控器的中央装置，里面有整体电源的按钮。”

“不是还有警察的探照灯吗？”

“警灯也是通过内部的发电站连接起来的。他似乎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从开始就让摄影师关掉灯光，就是为了彻底黑下来，而且……”

“彻底黑下来，然后趁机逃跑，是这样吗？”

“也许是吧。不知道他是想假装杀死日本大使，然后关掉所有的灯光逃跑，还是想真的杀死日本大使之后逃跑。反正在即将杀死日本大使的瞬间熄灯的人肯定是他。”

“也就是说，他想把灯熄灭，趁混乱之际逃跑。但是，他为什么要故意制造出如此复杂的状况呢？这种方式很困难，为什么非要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中心呢……”

沈刑警回答说：“也许是想逐一引爆事先装好的炸弹，再想别的办法吧。首先要把灯熄灭。现场发现了他为逃跑而准备的摩托车。”

提到摩托车，江刑警和方刑警不由得四目相对。

“真的确认是徐正原刑警吗？”

“是的，不但长相，连指纹也一致。的确是徐正原，最重要的是，他手里的确拿着环刀。”

“也就是说……那些杀人事件，都是徐正原吗？”

“可能是吧。有具体的证物，不是吗？而且他也承认是自己杀的……”

“人头的身份确认了吗？”

“DNA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才能确定，不过保存得很好，用肉眼也能看出是受害者的头。其他人头要等日本调查组到达之后再作调查？”

静静倾听的方刑警问道：“Awl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Awl这个人物，或者徐正原就是Awl，这些都不确定。不过从全国直播的画面来看，从徐正原举刀和挥刀的动作来看，明显是精通剑术的人。即使说徐正原就是Awl，也没什么惊讶。”

下午两点。

现在真的无事可做了。

江刑警看见了眼前电脑桌面上的图标，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上网了。江刑警漫不经心地点开了网络浏览器，熟悉的门户网站出现了。他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点了回车键。未读邮件竟然有三百五十二封。

都有些讨厌的垃圾邮件，看来只有垃圾邮件记得我，尽管是方面的记忆。不过偶尔也会有怀念垃圾邮件的时候，比如此时此刻。他读着题目，逐一按键删除。

按了很长时间，垃圾邮件变成了垃圾，他的手都酸了。看了看页面上十封邮件的题目，他按下了“全部选择”，同时删除了十封。

忘记了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全部选择的时候，反正就是差点儿删除邮件的瞬间，他看见了奇怪的题目。已经按过“全部选择”，正要条件反射地按“彻底删除”，他的手猛然停下了。脑子里波涛汹涌。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负责人员，地下保管室里连个人影也没有。

有个特别的邮件，题目却很普通：“是我”。好朋友当中偶尔有人使用这样的题目。这封邮件的特别之处并不在于题目，而是发送邮件的人，发送这封邮件的人正是“我”，是我发给自己的邮件。

当然，我从来没有自己发过邮件。发送日期是“十月五日”。

江刑警的心猛地一沉。刚才已经确认过了，但他还是再次抬起头查看周围，仿佛自己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踩了什么不该踩的地方。他调匀呼吸，点开了邮件。他看清了邮件的内容，下面还有四个附件。

江刑警，是我。

你肯定大吃一惊吧。我不得不使用你的邮箱，请你理解。也许你会暴跳如雷，我也希望是这样。我希望你尽快从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赶快看到这封邮件。不过你也不要太高兴，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们大家都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他们马上就会检查我的邮箱，肯定会的。唯一的希望是你最先遭遇危险，也许他们会放过你的邮箱。

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我跟你合得来。但是，我从没有否认你是优秀的警察，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这么认为。

没有时间了，我不能再多说什么。看到附件，你就知道所有我知道的一切，再见了。

对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坐在地狱里一看，你真是不错的朋友。我会为你准备好位置，在地狱里等你，你不用担心。你本来就讨厌我，肯定不会喜欢我旁边的位置。那么，你在人世的日子里多做点儿善事。你这个坏小子。

崔

江刑警咬紧牙关，忍住眼泪。崔刑警在看着他，面带微笑。他勉强咽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声音，打开了附件。

也许是添加附件的时候太过焦躁，几乎摸不着头绪，刚开始他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当他打开第三个附件的时候，江刑警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暴风雨包围了。

原……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所以……所以……

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全部疑点都找到了答案。

是的，这样才说得通。是的，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