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是“黎明前的黑暗”，苏清野还是经历过的。因为山谷里的早晨往往都是这样的。但姜文好像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苏清野歪着脑袋在想他说的到底是现实的黑暗还是夜盲症。哪有什么夜盲症会持续到天亮？那样不就是失明了吗？

苏清野瞟了一眼姜文。姜文正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呼吸很轻。苏清野突然有些郁闷。如果想拿他当“记事本”的话至少也要有点诚意吧？你就顾着说自己的事儿，人家一有疑问的时候你就闭嘴了……这里安的什么心啊？不过即便如此，苏清野也没打算摇醒他问个究竟。

口琴声一直没停下来。苏清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他再次睁眼时，姜文已经站在了窗户前面。外面已经亮了。

602室的人早上没有出来做操。工作组和护理师冲了进去。大家都围在门口看热闹。苏清野也踮着脚站在人群之中。韩义躺在床上，手里攥着一颗硕大的牙齿。嘴巴、下巴、脖子到处是血。昨晚上他把自己的好牙给硬生生地掰下来了。旁边有人咋着舌道：“啧啧！刚消停了几天，又开始了……”

苏清野和姜文面面相觑。韩义的手和脚上没有指甲，牙也只剩下四颗。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此时，他们才恍然大悟。

精神病院里牙齿完好的人不多。大部分患者的牙都是坏的。有的是因为药物腐蚀，有的是因为不讲卫生。以前苏清野认为韩义也不过是这二者之一，但这次他真的错了。韩义的牙齿居然是因为自残而脱落的。那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他的身体出现了某种问题，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出症结所在。否则的话，不知道牙齿全没了以后，他会不会弄残自己的眼睛？或者像梵高一样割掉自己的耳朵……

韩义被推进了隔离室。护理师的一针镇静剂让他安静了下来。这就是医院解决问题的方式，一种使患者无法认识到自己问题的方式。如果说自残是韩义进医院的原因的话，那么医院的解决方式就是让他走不出去的原因。丧失思考能力的人是永远不可能在外面的世界中生存的。

苏清野觉得浑身发冷，暂时忘却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只要想到某一天自己也会丧失思考能力，他就有自杀的冲动。干脆在一切消失之前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姜文问苏清野去不去抽烟。苏清野点了点头。

周一。

苏清野在正门圆柱子和护士室之间走来走去，眼睛一直盯着吸烟室。姜文和老人在里面。除了吃饭和看节目的时间之外，他俩一直都在那儿呆着。除了在窗户边上踱步和不停抽烟之外，什么也没干。偶尔姜文会拍两下吊球，不过也就是拍一下而已。他满脸憔悴，胡子拉碴的，眼圈黑的跟熊猫一样。从周六起他就没睡过觉。整宿整宿地站在窗户前面，一动也不动。背影仿佛暴风雨前夕的孤岛一样危险。

姜文抓着窗框望着外面。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果然……

护士室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二人组从裤兜里掏出棍子往吸烟室走去。姜文正好要往外面跑，双方在门口撞了个正着。二人组挥舞着棍子，这两人可和早操时吹哨子的工作组不同，他们是专门负责镇压的，有的是手段和力气。姜文别说反抗了，就是躲的机会都没有。二人组一挥棍子，姜文就应声趴在了地上。二人组把姜文拖到了沙袋那边。与此同时，徐北乔拿着注射器进了吸烟室。

黑衣男打开了护士室通往电梯的外门。一个理着平头的男子被推了进来，双臂被警卫押着。不知道她满脸通红地说了些什么。自从护士室的窗户被关上以后，基本上就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了。吸烟室的门也被关上了。姜文的呼叫就像在水里湖对面发出来的一样，根本就听不到。

“这儿。哥！我在这儿……”

微弱的喊声根本就无法穿透吸烟室的门和护士室的隔音墙。男子不可能听到姜文的呼喊。护士室前面连只蚂蚁都没有。苏清野站在那儿听着姜文的声音慢慢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