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很大，但布置的极为简单，甚至显得整个前厅有些空落了。张元山坐在前厅的主座上，在研究手边的棋盘，见黎封来了，笑眯眯的看向黎封：“皇上现在可还会下棋？”

黎封坐在了棋盘的另一边，打量了一下整个前厅：“很少了。”

忆及念书时常与老师下棋，他的走法却时常被参破，那时只是觉得老师技艺过人，从不曾真正明白以棋观人，现在想起，多少觉得唏嘘感慨。

“难得空闲，”张元山伸手将棋牌上的棋子一粒一粒的收起：“皇上可愿陪臣下一局棋？”

今日陈良的事情让他始料未及，奏折都未来得及看完就去了阮府，本只是想看一眼，之后的事情却像滚雪球一样都失去了控制。虽然计划被打破，今天却是他这段时间难得舒心的片刻。

“能与老师下棋，自然朕不会不愿意。”见老师只字不提自己与陈良的事情，黎封也就并不主动提起。

棋盘清空，张元山将黑子推到黎封面前。黎封并不推拒，执了黑子。

这盘棋一直下到了子夜，二人都不曾发一言，直到张元山落下最后一子。

黎封执子，却久久难落，最终放下了手，坦然道：“是朕输了。”

张元山招手让人收棋沏茶：“皇上心思不全在棋盘上，自然如此。”

黎封微怔，没有说话。

棋盘很快被收走，面前茶杯雾气蒸腾，直到出神的视域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首先想起的是陈良，然后是李申鹤，最后是母后微笑娴静的样子。

这一天就像是短暂的喘息了一下，可所有的事情仍然没有解决，他还是要面对。

黎封抬头看张元山，老人的视线一如往昔，满是耐心与关切。

“朕有一个问题……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黎封垂下眼，仿佛茶杯里有什么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的东西。

“皇上请说。”

“什么样的情况下……”黎封手指弹了一下茶杯，默然看着杯内的涟漪出现又逐渐消失：“母亲才会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陈良第二日原就想向老师告别回府，却被老师笑眯眯的拦下了，之后便一直住在了老师的府邸上，原本只有他准备强行出府的时候才出现的暗卫，现在直接变成了贴身跟随的侍卫。在老师府上到底不好像在自己府上那般换着花样出府，陈良有苦难言，每时每刻都坐如针毡，但每每面对老师时又不能明言不愿呆在这里。

在老师府上呆了一周有多，陈良再待不下去，决心回府，然后进宫面见黎封。

张元山正在庭院内一处亭子里坐着品茶看景，见陈良走来，让下人替陈良倒茶，招呼陈良坐到自己身边。

“老师。”陈良冲张元山行礼，却并不坐：“学生是来辞行的。”

“不急，”张元山仍示意陈良坐下：“便是要走，也等着喝了茶再走。”

陈良不动。

“可是为了李申鹤的事情？”张元山见陈良有了反应，不紧不慢喝了口茶：“先坐，这茶你会喜欢的。”

陈良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坐下了，原没有品茶的心思，只是配合着喝了一口，但茶入口后却愣了一下：“……好喝。”认认真真的又品了一口，确实喜欢。原想问问这茶，却发现老师正笑着看着自己。

张元山见陈良注意力全然被带到了茶上，仍浑然不觉，忍俊不禁：“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啊……”

陈良不明白：“老师何出此言？”

张元山没回答，另道：“你性子简单执拗，本就不是官场的料，却精于书画茶道，那时老身曾劝你，你却仍执意做官。”浅浅啜了口茶才又继续道：“现在可还这么想？”

陈良的回答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学生从不曾后悔。”

不意外于陈良的回答，张元山只是有些感慨：“记得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着比划了一下：“大概就只有这么点大，那时起你就喜欢跟在皇上身后。”

陈良想起那些已经久远的事情，想着原来是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那种想要紧紧追逐一个人的步伐的心情，想要为他做些什么，想要成为他的助力，哪怕只能分担微不足道的一点，想要站到这个人的身边，参与他的每一步，完成他的每一个愿望。

想成为他最信任的人。

黎封低沉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身体紧挨着的触感还停留在记忆里，心脏几乎要被填满了，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满足。

想成为……唯一。

张元山将陈良的神色都看在眼里。

陈良后知后觉地想起老师开始所说的李申鹤一事，突然有些明白了方才老师为何而笑，耳后发红，声音也有些含糊：“李申鹤一事……老师可是知道什么？”

“大体上知道些，大多是些不利于李申鹤的消息。”张元山笑眯眯的看着陈良：“皇上从不曾打算放过他，只是牵扯甚多，不得过早打草惊蛇，才留他到现在。”

“那为何——”陈良话到一半突然顿住，气势如冰雪消融，像自问般：“为何要百般阻止学生……”

无视他的奏折，一次又一次的告诫他不要插手此事，甚至不惜用手段关他在府中。

陈良看向张元山，眼里满是不解：“老师……为什么？”

“易地而处，你可愿他以身犯险？”

陈良欲言又止，最终只摇了摇头。

若是可以，他更愿替他承担一切一切的风险。

沉默了不知多久，陈良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可学生……学生只是想站在他身边。”

“你师娘未走时也曾说过差不多的话，”张元山笑笑，有些怅然：“可人都不在了，又何谈什么身边呢？”

陈良默然。

“我想你好好活着……”

“陈良，你记住，我在乎的只是你的性命而已。其他的一切，甚至这天下，我都可以不管不顾。”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易地而处，如果出事的是黎封，独独留下他……

陈良只稍微一想，便已不敢继续。

“老身知道的就这么多，”张元山起身，准备离开：“剩下的等到皇上来时，你再问他罢。”

等到陈良意识到自己的辞行又一次被带偏时，老师的踪影已全然看不见了。只剩了身边的暗卫正面无表情的催促自己回房。

晚上陈良一如先前早早就上了床，执了本书看，看得倦了便抱着书这么睡了。直到梦里觉着自己被沉沉地压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醒来时却发现真有一人正压着自己，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陈良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吸进那一双黑瞳里。

“陈良……”黎封难得失态，眼神迷离：“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