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大的客厅此刻四个人对峙，尤其是周炎的气势，就连梁梓铭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过可能倒要谢谢周炎，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梁梓铭眼眶中的眼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你是谁？”梁国栋刚才进门急，竟然忘了带上门，周炎刚刚赶到就听到里面的争执声，二话不说就冲了进来，可还是没拦下梁梓铭脸上那一巴掌，现在面露愠色，饶是梁国栋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都难免被他的狠厉吓到。

“你管我是谁，打人就有点太跌份了吧，好歹是个领导干部，以理服人都不懂？”他边说着，边挺直了腰杆，尽量把梁梓铭挡住，这样不论哪方要发难他都能稍微拦一下。

梁国栋闻言，恼羞成怒的脸也稍微收敛了一点，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周炎摆出了他惯有的那一套做派和脸孔：“年轻人，别人家的家务事，还是不要操心了。”又对着周炎身后的梁梓铭笑道：“梓铭，走，咱爷儿俩回家，有什么事咱回家说。”

“哎，别忙，咱先把账算一算，你爱打谁打谁我管不着，就他，我不许你挨。”他顿了顿，又扯出一个笑：“实不相瞒吧，我呢，就是个不成气候的混混，你要想治我呢，那真是容易，但你能怎么地我？顶多就是抓起来关一阵子，我出来呢？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和我比命硬？还是您老人家嫌这官儿当得太久了？”

看梁国栋瞪着他，而那女人早已被他吓得魂不守舍，周炎倒是不慌不忙，“咱们今天就掰扯掰扯道理，不就是找你签个字吗，大老爷们儿的，痛痛快快离了，我保证他们不往外说你一句不好，要是因为年后升迁的事情在这儿磨磨唧唧的，我劝你倒是不必，新城开发那个事儿捅出来又得多少人不好过，我麻烦你更麻烦，何必呢？”

果然，此话一出，梁国栋脸上的表情出现了裂缝，他看着周炎的目光也只能用阴晴不定来形容，“你想要什么？”

“不是说了么，签字，签字，离婚和受贿哪个影响大你心里没数吗？到时候查出来你作风问题，不又是一条，真的不行我今儿出了门就写信，除非你现在就把我头剁下来，不然你就等着。”周炎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完全不打草稿，但是他那股子痞气却是无形之间流露出来的，煞有介事，把梁梓铭都唬住了。

过了一会儿，梁国栋颓唐地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对着梁梓铭的方向说道：“明天我就去家里，让你妈妈准备好材料，咱们把事情解决了。”

一直到被拉上车，梁梓铭都是懵的，手机上和周炎的通话刚刚才挂断，周炎把他塞到副驾驶，自己坐到他旁边，抱着个膀子，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周炎……”

“你给我闭嘴！”听到他的声音，周炎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本来竭力克制的情绪也不可抑制地爆发了。他大手一挥把梁梓铭拽到面前，两人的脸顿时挨到了一起，呼吸交缠，周炎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谁让你来的？谁让你一个人来的？我怎么和你说的，你有什么问题我来给你解决，这种肮脏龌龊的事情，我来做，你为什么不听话？”

“……这是我的家务事，而且一点也不肮脏。”梁梓铭知道他说的没错，但是周炎从来都不会说这么严重的话来伤害他，来戳他的心窝，这让他忍不住反驳。

“还不肮脏？你以为谁走到这里是清清白白的，你准备用什么说服他，用你们之间伟大的父子之情？你要耍狠就要不留情面，你要脸就不要自己往前冲！”他盯着梁梓铭半边肿起的脸，额角的青筋直跳，再也不忍心凶他了。伸手抚上去的时候，梁梓铭痛得下意识躲闪，周炎叹了口气，“你这样子怎么回家，让你妈妈看了又要难过，先去我家吧。”

周炎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他爸还在国外，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很是清冷。进了门周炎就把他一推，“先去洗澡，洗完了给你上药。”梁梓铭不是第一次来，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周炎就会喊他来家里玩，这里也或多或少成为了他们放松自己的“秘密基地”，那个时候的他是真的有权利闭上眼睛就不去看这个世界，把困难和麻烦丢给妈妈去解决，可眼下他似乎没那么幸运了，更可悲的是，他还不能胜任保护自己家庭的责任。

梁梓铭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地暖混着毛绒绒的触感，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让他放松了一些，周炎拿着药盒坐在床上，把他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拿出一管软膏，动作轻柔地涂在他的脸上。“两个小时以后洗掉，我再找东西给你敷一下。”周炎专心致志地看着梁梓铭脸上的红肿，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缕头发掉了下来，垂在了眼前，透过这缕发丝，梁梓铭看着周炎的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仍然漆黑深邃，他的眼角很好看，微微上扬，平时看来容易觉得凶，可是看习惯了却是格外多情，当他用这样一双眼睛凝视你的时候，很少有人不会心动。

梁梓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给他拨了一下头发，这手指却突然吸引了周炎的目光，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相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梁梓铭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太近了，近到不知不觉中交换着呼吸。

还是梁梓铭咳咳两声打破了沉默，“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事的，我是说……嗯，新城什么的。”还有他爸是为了后面的提拔才不愿意离婚，这些事就连他都不知道，周炎又为什么会知道。

“听到你的电话就往这边赶了，路上找人打听了一点，有些东西就是用来唬人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有哪个做生意的会做赔本的买卖，如果你爸胆子再大一点，我可能也没有办法。”做到这个份上了，大家都是如履薄冰，东窗事发受牵连的不会只是那些拿钱的，送钱的人一样要遭殃，是周炎的朋友鼎力相助，把身家性命都和他交了底，真出了什么差错，周炎也绝对不会好过就是了。

周炎侧躺在床上，看着梁梓铭，已近夜深四周一片静谧，梁梓铭也回过身，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干枯的树影，和分外皎洁的月光。

“我觉得你说的没错。”

“嗯？”

“我是特别傻，我明知道我爸那人，是不会为了我们再做任何改变的，可我就是觉得……特别膈应你知道吗？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他说不离婚我妈就这样认了？他家里一个外面一个，我们俩像是被他捆绑在影子下的傀儡，没有一点自由，可是做坏事的人却逍遥自在……

“他们觉得什么都伤害不了我，之前那个曲梅梅也是，你还记得吗，我们班那个特别讨厌的女生。他们都觉得我不回应是因为我不受伤，但是我拿什么来反驳他们呢，他们说的都没错啊，我是没人爱，我是没钱，我是靠关系……可这不是我愿意的，如果我能选择，我真想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我妈死了很久之后我才感觉到难过，那个时候太小了，还不知道什么叫死，当时我就觉得得靠我爸了，也特别希望我爸能多在乎我一点，但那个死老子……”周炎笑了一下，好像是摇了摇头，“他压根儿就不想管我，每天神出鬼没的，估计也是被我妈的离开搞崩溃了，反正我很少在家里碰见他。我当时特别怕我爸给我找个后妈，结果这事儿他倒不让我操心，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小时候个子比较矮，吃穿又比较好，经常被高年级的约去‘聊天’，每次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回家，坐在家里等我爸回来想和他哭诉，等到睡着了也等不到人，那时候他的生意还没有现在那么大，也不能随随便便抽个人来管我，所以被打了几次我就明白了，我不能站在那儿等着我爸来救我，所有事情，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然后呢？”梁梓铭轻轻问道。

“然后你也知道了，虽然成绩不咋地，但是敢惹我的人越来越少了，好在那时候什么纠纷啊赔钱啊对我爸来说都是小case，他也不在乎我能不能出人头地，反正就是混日子呗，男人最重要的不就是骨气么。”

梁梓铭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凄清的月光下很是单薄，虽然并不寒冷，他的心却很孤单，“其实叔叔对你的期望还是很高的，你现在做得也很好，你真的很幸福。”过来人说的过来话，回忆当下，都是幸福的。

等了许久，梁梓铭没有听到下茬，可是周炎的呼吸声还是依旧，甚至能感觉到就在他的脸畔，带着他特有的节奏。他转过脸，想看看周炎的表情，却仅在微微侧过头之后，就感受到了一丝熟悉又陌生的触感，软软的，伴随着周炎沉重的呼吸声，和他那双让人沉沦的眼眸，猛然间撞开了梁梓铭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