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风还有些清冷，六角亭檐上挂着铜制的风铃，细看下坠子是精雕细琢的玉嘲风，系着通透的琉璃珠，在春风的吹拂下发出动听的声响。小亭中央，和致诚马步扎得稳，呼吸均匀，左手运劲缓缓向前推动。

“不行。”

“又怎么不行。”和致诚的劲一下子泄了，他甩了两下袖子，抬起胳膊擦了擦汗，现在还是清晨的四点半，池塘里的锦鲤蹿上来透透气，从曲曲折折的小桥下游了过去。每天早上都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平静。

“步子拉得太小，一会儿右手出去的时候平衡就会被打破。”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眉眼中与和致诚有七分相像，只不过和致诚是吊眼角，总是透着三分精明，而他的眼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温和有度彬彬有礼的感觉。

和致诚没有反驳，拿起一旁的热毛巾，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然后放回了托盘，一旁侍立的人默不作声地收走。“练了十年了，都是这样练的，现在改晚了。”

“你一直都不认真学。”和灿是和致诚的父亲，国内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家，旅欧十余年，最近才回国，特聘为国家音乐学院的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是国家级演奏家中的中坚力量。

“太极拳是爷爷教的，不服您找他老人家去。”说实话和致诚不是很喜欢他爸回国，就像他爷爷虽然表面肯定，但是对于和灿没有接自己的班这件事还是心存芥蒂，连他在国内的第一场演奏会都没有参与，也不允许和致诚去学什么西洋乐，而是要保持他们和家的“血脉正统”。

果然，搬出了老爷子，连和灿也没话说了，和家现在的掌舵人是和泉礼和老爷子，他没发话之前谁都别想越过他甚至取而代之。“你现在还练琴吗？脾气怎么那么暴躁，这是件修身养性的事情，你爷爷没教过你吗？”

和致诚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了，他从篮子里拣了点鱼食扔进池塘里，一窝蜂的锦鲤涌了过来争抢，拍打水面发出哗哗的声响，梅花逢巧开了，隐隐听见鸟叫，却是只闻其声，可能是从曲曲折折的游廊下挂着的鸟笼里传来的。老爷子爱鸟，这里面少不了别人送的名贵品种，小的时候和致诚喂死了好几只，给爷爷气得捶胸顿足，差点亲手掐死自己唯一的大头孙子。

和灿这半辈子什么事情都能搞定，唯独搞不定自己上面的父亲和下面的儿子，他从未向外人提及过自己出身和家，是琵琶圣手和泉礼的儿子，就像也没人知道和致诚的爸爸是和灿。“要不要考虑来学校，你从小没接触过这样的环境，过来尝试一下，交交朋友也是可以的。”和灿是打小就当了叛逆，所以和老爷子对和致诚抓得更紧，几乎是强迫性质地逼他学了琴，因为当初放任和灿和外面的人接触，才促使他有了那么多无法控制的花花肠子，老爷子吸取教训，从小就把和致诚圈在家里，在宅子里办起了私塾，高价从外面请了老师，多得是愿意给他和致诚当陪读的，他也就这样像模像样地学到了现在，连学校门往哪边开的都不知道，身边环绕的净是学国画的，学毛笔字的，尽管如此，还是没给他熏陶成老爷子心目中那类的翩翩公子。

“怎么着，想打着我的名号给你招揽生意啊？想都别想，我下个月要去云越，那边还有一批新到的木头，爷爷让我去把关，没时间陪你玩。”单靠演奏这一条路，和家发展不到今天的规模，和氏琴一直是圈子里的抢手货，因其选材用料之讲究，琢磨工艺之精细，往往是重金难求，国内知名的演奏家几乎人手一把，老爷子早期亲手做的琴更是在拍卖会上大放异彩。但是大雅之人谈钱是很跌份的事情，所以和家的制琴生意一直是交给外家来做的，让老爷子没想到的是，和致诚打小就对制琴的生意感兴趣，除了基本的功课，都泡在厂子里，有时候还跟着把势天南海北地跑，他好歹还算绑在这个家里，老爷子没话说，也由着他去，渐渐地和致诚就接管了和家制琴的生意，把大宗买卖又揽回了本家。

和灿早就知道儿子会驳斥他的观点，一点儿也不恼，“你多和外面接触一下就明白了，你爷爷现在的教育方法对你是没有好处的，物极必反，他这样憋你往后是要出事的。”

“能出什么事？我让你出去了就别回来了，和家哪里还给你留了地方。现在又跑过来给诚诚出馊点子，你是非要和我作对。”两人都没注意到老爷子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了，恰巧听见这一番对话，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和灿在带坏儿子。

看到父亲的脸色，和灿不再多言，只是看了和致诚一眼，这一眼里有好自为之的意味，不过这个家里有人给和致诚撑腰，他是最有恃无恐的人。

赶走了儿子，老人家象征性地教育了和致诚几句，这个孙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成长的，一个人一生能有几次为人父母，儿子脱离了掌控，幸好还有个孙子，他要证明给别人看，虽然时代在变，但是有些东西是亘古不变的。

周炎接了个电话，嘴角一直挂着笑，嗯嗯地应了一阵，间或骂了对面几句挂断了。“怎么了？”两人正在机场候机，马上开学了，梁梓铭要提前回学校，周炎非要和他一起回去，说是燕城那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但梁梓铭心里知道，他这是担心不好意思说出口，便由着他去了。

“和致诚，下个月喊我去云越，有单生意要介绍给我。”和家的木材生意是宗大买卖，按常理说，中间商越少他们赚得越多，可是和致诚一定指名要周炎替他出面，然后再从周炎手里买入这批木材，专让他赚这个差价。这不是和致诚有意帮衬自己的朋友，而是老爷子授意，虽说现在这笔买卖交给和致诚了，可和那些劈山伐木的人接触还是有悖老爷子的初衷，反正这钱给谁都是赚，不如拉上周炎。

梁梓铭惊讶：“他才多大，怎么也在生意场上来来去去的？”和致诚他见过一面，虽然人嚣张了些，却不像是饱经世故的模样，他的那种嚣张，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少爷独有的，虽然生活在蓉城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可他凭直觉觉得这人不简单。

“我还不是一样，风里来雨里去，费劲吧啦赚那么一点钱。”

“你一看就是脑子不好没学上，那你怪谁？”话音未落，梁梓铭就被按住头一顿暴揍，雷声大雨点小，惹得候机大厅里的其他人频频侧目，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定要把幺儿带上，云越那里好吃的好玩的多，咱们三个好好休个假，过个十天八天再回来。”通话的末尾和致诚嘱咐周炎，周炎应下了，但是很明显态度不让和致诚满意，一向毒舌的他又像个老妈子似的多叮嘱了两句，挨了周炎一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