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斜时，叶绅才从茶肆中走出来。

回到宁幽楼时，老陈正训斥小二，桌下一把碎壶，茶水从木桌上滴落，湿了桌椅。

“哟，您回来了，您这，怎么又淋湿了！”老陈的抱怨在叶绅耳边嗡响。

“对了，东家。往生阁的伙计来过，说这次拍卖会那位客人只邀请了几位朋友前去，言下之意，叫咱别去凑那热闹了。”老陈又道。

叶绅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东家？”老陈在身后唤道。

叶绅这才停下脚步，转头望着老陈。

“往生阁的拍卖会……”老陈道。

“我不去就是了，”叶绅蹙眉，走上楼梯，又对老陈道：“陈伯，你随我上来。”

老陈颔首，又问：“那辛老爷的宝石……”

话音未落，叶绅就道：“监守自盗，随他去罢。不管了。”

“我修书一封，你着人快马加鞭，送去阮西。”叶绅推开房门。

老陈听得皱眉，“东家要请大公子回来？”

叶绅铺开纸笔，没回话。

“东家，出了什么事？”

叶绅执笔，望着窗外的疏月湖，道：“父亲灵前，总要有我们俩兄弟守着。”

叶绅疾笔，不再多言。

老陈张着嘴，立于门前，也没再多问。

窗外惊雷声起，落雨不歇。

往生阁。

辛石臻轻轻擦拭着眼前泛着娇艳蓝色宝石原石。

约莫是十年前，白既明伏着这块宝石来到辛府。

他浑身是伤，鲜血不断从手臂上的伤口流出，他请求父亲代为保管这块宝石，说等风头过了，自己再来取回。

这块宝石来自何处，运往哪里。辛父一头雾水。只是这位爽朗重义的老父亲，不愿负友人重托。

白既明走时曾哽咽万分，他的眼淤青未消，望着这块石头时眼中的光亮却还灼灼。隔了半晌，他才移开目光，与辛父闲聊起来，他说这块宝石来自绝远之地，那里的人喜爱这种宝石，在那里的传说中，这种蓝色宝石能识破背叛。

从白既明的脚踏出辛府之后，这座宅子就再也没能宁静。

白既明四处躲藏，也四处宣扬。

那块梵国境内最大的蓝宝石，自己已卖与辛府。

许多商人，贵族慕名而来，门庭若市。

辛父从那时起，闭门谢客。那块需大哥和二哥合力搬动的石头也消失在辛石臻视线之内。

“他们只需再挖深一些，冬荣。”辛石臻抚摸着原石粗糙的表面，笑了笑，朝身后的冬荣道。

冬荣瞧着石头，也笑了。

他想起年前的冬夜。

年关将至，寒风呼啸。冷月下的枯树枝仿佛将撕裂夜幕。

辛府却没亮起一盏红灯笼。

他和辛石臻用铁铲在辛府的院子里，挖着那原本就已松软的泥土。

直到自己因用力下铲，手上传来一阵钝痛。

“三爷，我好像挖到什么。”

冬荣的话和着寒风呼啸而过。

辛石臻疾步走过来，两人弃了铁铲，徒手挖起来。泥土愈加潮湿，粘黏在指尖。

片刻之后，宝石原石的贴面才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

幽蓝色的微光如同一种蛊惑。清澈而艳丽。

“他们都到了，就等着拍卖会了。”冬荣转开视线。

辛石臻颔首。

“按您的意思，已经护送邓致舒的公子安全离开白南。”冬荣又道。

“做些于生者有益的事，总是好的。”辛石臻低叹了一口气。

叶绅坐在阳台上，宁幽楼早早闭了门。

往生阁与宁幽楼不过两街之隔，叶绅尽量不去想。

“方才着人去查了，您给的名单上，除了被捕的白既明，余下的四人都在三四天前，就抵达白南城。”老陈拿着名单，缓缓走到叶绅身旁。

老陈眯着眼，又道：“至于叶老爷嘛，您知道的。长久的没出过白南城了。”

“这七年他过得胆战心惊。”叶绅窝在椅子上，吸了吸鼻子。

疏月湖咸湿的气味穿梭在他周围。

他站起身，倚着凭栏。

“都结束了。”他又说。

“您和三爷，总有从前的情分在。”老陈低喃。

“陈伯，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他的情形？”叶绅笑起来，转头问。

老陈也笑，唇边的胡子微微颤动，“那时，正是个傲气难当的少年郎哟。”

叶绅颔首，笑得弯起眼睛。

叶绅从七年前就不断想象，辛石臻是如何带着浑身的煞气，带着最毒的恨意，将邓致舒逼至华崇山边。

或许吧，邓致舒极力否认着自己与辛伯伯的死有关，盛怒中的辛石臻没有相信。

又或者，他信了。所以长久的活在记忆里。活在一切都还有余地的地方。

只是那里没有自己。

如若他一直没能发现真相，或许他们彼此都能笑得轻松些。

叶绅不愿承认父亲的贪婪，也没能否认对辛石臻的心意。

到底谁该对往事负责呢。

叶绅等了七年，在还没理清头绪时，辛石臻用一个潮湿的拥抱结束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