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熹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又见到丁晏，最初见到他时，是惊喜的。

却不知他为何不与自己相认。这让他不解又有些生气。

可他眼下，却又没这样多的精力，去了解别人的情况了。

等到覃沅吃饱喝足，两人回到丁府时，已是黄昏。

丁晏站在府门前，等阿南来提了他的行李，他也迟迟不进。

阿南看着丁晏那身玄青色着黼纹的箭袖袍一身的凉意和戾气。身上像是少了些从前的纨绔。

还没等阿南拿灯来，他转身便出了门。

“哎哟，丁晏你要去哪儿？”覃沅在他身后喊。

“覃大人，随他去吧。”丁晟朝覃沅道，“您舟车劳顿，也乏了。先随我去厢房如何？”

覃沅赶紧回身，道：“如此，有劳丁大少爷。”

丁晏直往陆府去，像是发泄一般跑得飞快。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他丝毫未察觉陆府有何异样之处。只是在门外撒泼般的敲着门。

“少爷，少爷……”阿廉站在书房外，支支吾吾。

“何事？”陆子熹回头问。

“府门外，丁公子在找您…小斯说他像是喝醉了……”阿廉道。

陆子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你喝醉了。”这是陆子熹再次见到丁晏时，说的第一句话。

丁晏也不回话。

“你有何事？”陆子熹问。

他瞧了陆子熹片刻，陆子熹不再想与他纠缠，转身往回走。

他飞快得拉住陆子熹，道：“你为什么带她去宁幽楼？”

“她？”陆子熹道，“你说金小姐。”

丁晏更用力地握住陆子熹的手腕，问道：“你为什么带她去宁幽楼？”

陆子熹看着丁晏因为酒精泛红的双眼。

他现下已知晓丁晏失态的缘由，却不想解释。

“吃饭。”陆子熹回答。

丁晏笑了笑，放开陆子熹的手。

“真无情啊，陆子熹。”丁晏道。

他转身走下陆府门前的石阶。

陆子熹没看他，直径走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已身心俱疲很久了。

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丁晏是一定要走的，而丁晏必须离开白南城的理由，自己只是其中之一。

丁晏要走的原因，和一开始的自己是一样的，想要离开白南城里的重重束缚。没有责任，没有压抑的家庭，没有他人的闲言碎语。

所以丁晏走的时候，自己没有立场要丁晏留下。

但是还是会介意，还是会抱怨，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他没有在身边。

所以有气。

气他误会。气他第一句话，是质问。

丁晏一路往回走，越发清醒，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儿。

他在橘颂桥旁站了一会儿，看着河面的灯光，觉得自己烦闷不堪。

“那你为什么要在那儿和她吃饭？”丁晏自言自语道。

等他回府时，丁晟的书房还亮着。

他走进去，瞧见丁晟正在写信，就在旁边的圆桌上坐下。

丁晟也没抬头看他，道：“听说你在夜州，混了个小差事。”

丁晏拿起桌上的橘子吃起来，朝丁晟点点头。

“您这，可屈才了呀。”丁晟故意调侃道，“一回来就去见陆公子了？”

陆子熹放下橘子，满脸不耐烦。

“可去了灵前，看过吗？”丁晟问。

“什么？”丁晏问。

丁晟瞧着弟弟，放下笔，笑道：“不会是没让你进陆府的门吧？”

“你说什么灵前？”丁晏急问。

“陆子南被捕，陆老爷问讯便卧床不起，前些日子刚去了。”丁晟道。

丁晏睁大眼，瞧着丁晟，想要确定他所言的真伪。

“这些日子，陆家的日子可不好过啊，药局只剩一家，旁的都让管府查封了，从前和他父亲交好的，如今也断了来往。我前几日去商会，看见陆子熹在门口等了一日，叶会长也不见他。”丁晟越说越多，滔滔不绝似的。

丁晏却觉得自己脑中空空，陆子熹那双眼下的乌青，和他苍白的脸色，丁府上头挂着的白灯笼，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丁晟还在跟他说什么，他也只是觉得耳中一阵轰鸣。

他的心跳快极了，从那里涌出来的悔意似乎已跟不上他的呼吸。

“丁晏，丁晏？你听到我跟你说话没有？”丁晟朝丁晏挥挥手，“若是他当日跟你一走了之，我还瞧不起他了……”

丁晟边讲，边走到圆桌边。

丁晏一直沉默不语，忽然起身，想往外走。

丁晟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道“哪儿也别去。我有话对你讲……”

这时夜深，即便是夏日已至，也丝毫未减白南城的夜色中的凉意。

陆子熹在书房查看整理纪炎德交给自己的弹劾哥哥的几位大臣的资料。

那是前几日，陆子熹让他整理的。

陆子熹看着，眉头紧锁。

他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似乎从前还与哥哥亲密。

白南监察御史李安闲，左都御史孟洋。

李安闲上回受父亲邀请，也曾来赏花。陆子熹忽然记起他与丁晏勾肩搭背的模样。

这两人都是白南人，又与哥哥曾是同窗。

读书时，常常与哥哥结伴玩耍，后来三人又都留京师任职。

孟洋是杨凡的外孙，在陆子熹的影响中，杨家一直和陆家交好，未曾有什么不愉快。甚至年幼时更亲密，每至元宵、中秋，父亲常常带着他们两兄弟登门拜访。

孟洋年幼时总是与哥哥形影不离，亲密得有时连陆子熹都嫉妒起来。

在陆子熹的记忆中，他们二人与哥哥一样，在离开白南时，都是年轻气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为自己的仕途而远走他乡。

还没等陆子熹想明白。

就听见陆府大门被撞开，发出洪亮的碰撞声，园中一阵躁动，许多白南卫兵士提着灯，拿着火把走进来。

阿廉急急得敲着自己的房门。

“少爷，少爷！”阿廉在门外喊道。

陆子熹开了门，问：“出了什么事？”

“那天那些军爷又来了，说是来抓乱党。”阿廉道。

陆子熹忙往前厅去。

上回在橘颂桥矞安药局的冯指挥使正在前厅，他见陆子熹前来，嬉笑着道：“不好意思啊，陆公子，深夜前来，叨扰了。”

“你说你是来抓乱党？”陆子熹道。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