凔凛纪沅鑫五十二年，七月初九，观星台记：“天色晦暗，风云涌动，地脉初震，海角骤明，有炎气发于天际，有寒劲起于地边，星辰隐乎世外，日月散乎山间。极北之地绝湈水旁有猎人见冰显七色，深海之境无边涯岸有渔人睹云生火焰。星师言，圣珠已被窃于人世，魔星受难降于凡间。”

凔凛纪沅鑫七十五年，大晋国琥嘉忠德将军荥晖大败塞北忽尔克凯旋归京。

“公主，将军要回来了！”翠儿一脸高兴地冲进后院。

明凰公主正在抚琴，一旁的青儿听闻也喜形于色。

明凰抚琴的手颤了一下，一脸平静冷淡：“哪里听到的话？”

“是小轩子说的，他说今儿一大早圣上就接到了将军来的信儿，说是正往京城回来，大概十天的功夫就能到。到时候肯定是文武百官场面盛大，公主终于能再见到我们荥晖将军了。”翠儿说的喜眉笑眼。

明凰淡淡一笑：“见与不见又是如何，忠德将军勇武男儿却心思织密，步步为营。本宫早前卜卦，龟壳数次尽裂，与此君情缘惨淡，本宫怕是得不了善终。将军温润如玉，却深不可测，此行必然大有收获。青儿，你致信营中的柳真微副官，问一问这次回来将军帐中是不是带回了不该带的人。本宫与将军有婚约在身，婚期将近，翠儿你去回圣上，若是将军归来，深闺女子还是不便在殿上相迎。”

青儿和翠儿脸色喜中带哀，都应了下来。

明凰公主天生异能，预言感应之术誉满天下，为人也温柔得体，和善可亲。荥家老将军在先皇那里立下汗马功劳，公主幼时便与荥家小少爷荥晖缘定今生。

荥晖是老将军五十二岁时房中小妾生下的儿子，上面只有两个姐姐，都已嫁了人。荥晖出生当日正是凔凛纪沅鑫五十二年七月初九，天有异色，魔星降世。朝廷有命，当日降生的婴儿一律杖杀。府中众人不敢一词，瞒了两天，向外称小少爷是七月十一降生，小少爷又名荥十一。小少爷的亲生母亲是大夫人的远房堂妹，小少爷便被过继给了正房抚养，成了嫡子。大夫人本就是太长公主悦华的小女儿，圣上的亲表姐。

圣上后来得了公主明凰，看生辰八字相合，便赐婚荥家。不过明凰虽为皇室血脉，生母却为宫中低微女仕，天生异禀为人羡妒，血脉不纯遭人嫉恨。让公主嫁入荥家不仅可以制衡朝中一手遮天的康诺亲王，还能使公主有个安稳的庇护，这都是当今圣上的所思所想。

柳真微副官得了青儿的飞鸽传信后，再次感叹明凰公主的感应之术。将军帐中此番的确是带了一个不该带的人。

少将军荥晖初次出征大捷，不仅驱赶了忽尔克的军队，还收复了久久陷于战火的廊苋幽三州，与敌寇签订十年和约，忽尔克不敢再来犯，约定每年上贡大量金银珠宝还有数以百计的良驹美女。

只是将军虽然勇武神威，却生性风流。柳真微跟随将军多年，目睹了将军在十来岁的年纪就姬妾成群。荥晖生性豪放，但治军严谨，军营之中是不能有女眷相随的，所以一直是将军身边的他来贴身伺候。他家中受公主照顾，妹妹青儿又是公主身边的人，免不得适时通风报信。只是这次将军未免过分了些。

此次将军帐中带回了一个名唤小纾的哑童，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相遇之时却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哑童是将军在塞北朗星深山中劫得的一个孩子。当时胜利准备归京，经过朗星山，有士兵在山下抓住了身着异服的南楚人，将军顿时觉得此事大有蹊跷。朗星山在大晋和忽尔克的边境交界处，南楚人千里迢迢往战火正盛的朗星山来做什么？

将军亲身率领了一千士兵便往深山中去，竟发现了百名南楚祭师，五百南楚士兵，百名女童，还有祭坛上那名被称为“纾”的孩子。

将军按兵不动，观察这他们的祭祀活动。

在南楚祭师的咒语下，朗星山中的朗星湖中骤然惊现本已被封印的黑蛟。荥晖知道父亲当年与南楚相战，便是有一只黑龙助南楚大获全胜。大晋与西晏借得东海神珠，将黑龙破功为蛟，并封印在不为人知的深山冰湖之中。朗星山地处偏远，荒无人迹，并且野兽凶猛，大晋和忽尔克的人从来不敢进入。要是黑蛟被封印在此处，那也应算是无力回天的了。就算解除了封印，早已损了它几千年的道行，也帮不得南楚什么。

黑蛟狂吼一声，一口吞吃了百名女童，荥晖知道此番南楚必然有所谋划，当机立断，带上人马上前与南楚人对战。黑蛟恼怒，但全身被铁索束缚，只能口吐冰寒之气。荥晖见祭坛上的哑童面容姣好，但神色惊恐而身泛异光。黑蛟想要一口吞吃了他，荥晖策马上前阻挡，将哑童抱上马来。哑童惊慌失措，荥晖只感到哑童心口处有一股暖意袭来，手中握剑的剑刃显现出金光。他一剑刺向黑蛟右眼。黑蛟狂吼一声便倒入了冰湖之中。

将军下令杀光了南楚人，只留下了这一个哑童。柳副官觉得此事重大，应当留下祭师然后上奏朝廷让圣上定夺。荥晖将军反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并责令这件事不得外传。将军带的这千名士兵都是亲信之人，不外传不过是将军的一个句话而已。

这次杀戮令南楚人猝不及防，大晋的千名精兵中只不过损失了十一二三，而南楚人都被尽数杀光。柳副官就算觉得不妥，也没有办法再多言，只能眼看着将军带着那个哑童班师回朝。

“将军，此事关系兹大，若是黑蛟再死而复生，大晋必然有麻烦。依属下愚见，将军应该告之圣上，让星师长谋出对策。”柳副官趁晚间休息之时到将军帐中进言，“再有几日就到京城了，属下觉得这种大事不该瞒着圣上。”

“柳副官的意思是本将军欺君罔上了？”荥晖冷言道。

柳真微一阵冷汗，立马跪了下来：“将军，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为将军着想啊。”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快起来。”荥晖拉了柳真微一下，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本将军自有考量，你是我的亲信，也是当今圣上的臣子。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终归来说，你还是我的人，只是本将军的思量你又有几分能理解透彻？本将军哪次思量不是为了国家社稷？你虽然是小小副官，但跟了我多年，你也不是不清楚我的脾性。该说的我会让你说，不该说的只有成了鬼魂才能说。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你仔细想想。”

柳副官只得苦笑一声，背上仍冒着冷汗：“属下知道了，属下谨遵将军吩咐。”

“那，那个孩子呢？”柳真微小心翼翼的问。

“只说是朗星山中救下的差点被野兽吃掉的小子就是了。”荥晖笑笑，“你先下去吧，嘱咐好下面的人，此事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

“是，属下告退。”柳真微退出将军营帐时下意识地望了望里面的隔间，心中泛过一丝酸楚。

荥晖往隔间里走，那个孩子没有睡，坐在床边惊惧地望着他。荥晖先前查了这孩子周身，并非天生不能说话，只是被人下了哑咒，这种哑咒只下咒之人可解。孩子没有穿那日祭坛上那身大红祭袍，只穿着军中的粗布衣服。荥晖看着孩子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倒不太忍心让他穿粗布衣服，但只有回了京中才能好好安置。

“小纾，还这么怕我？”荥晖坐在床边，向小纾伸出手。小纾却害怕地往里缩。

荥晖当日在朗星湖边见着这个孩子便心生喜欢，小孩长得面目清秀可爱，一双漆黑的眼珠惧怕地望着前方让人心生爱怜。荥晖知道军中众人都当小纾是他看上带回来的“暖床人”，此番是胜利归京，没有人能说他的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这个孩子的图谋的不仅仅是这样。

“小纾，过来。”荥晖的声音很温柔。

小纾仍是害怕。他看到这个男人就觉得怕，无论这个人的声音有多温柔，无论这个人的眼神多和蔼。他很怕，那日小纾亲眼见到他杀光了所有的人，他的眼中满是鲜血，他笑起来像是魔鬼。

这些天小纾一直跟着他，夜晚他都会温柔地抱着小纾入睡。但小纾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深不可测，比朗星湖的水还要冷。

荥晖见小纾仍是怕怕地蹲在床边，笑了一下，卸了身上的衣服，把他一把拉进自己的怀里。

“睡觉吧，别多想了。”

荥晖用自己的大巴掌按了一下小纾的心口，那股不知名的暖意让他感觉到了力量，浑身的寒意舒展了开来。

此时已是初冬，寒劲开始袭来。荥晖对自己秋季的完胜很满意，想到有这么个小东西给自己暖床更是心情大好。不过也有忧心的事，想来这次年底与公主必然要举行大婚了。明凰公主性情温婉，但荥晖非常忌讳公主的神力，他每次与那双看透一切的深眸对视时都觉得异常不安。康诺亲王对他依然是虎视眈眈，老将军和老夫人身体也不好。军中尽管辛苦，但却没有朝中那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想到这里，荥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柳真微副官也有些忧心。他自认是将军心腹，却让将军对他说了那样的一番话，他心里自然是不好受。想到明凰公主，又想到青儿，再想想将军那冷冰冰的眼神。他想好措辞，写了一条短信系在白鸽脚上，趁着夜色放飞。他思来想去还是按将军的意思交代了小纾的身份。若公主真是神力，想来也是能看出其中不妥的。

不过他心中也是有些微醋意的。原本将军帐中，特别是行军途中荥晖也就只容他一人伺候。这时半路换了个暖床的人，想来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他一任副官，不好与此等奴才般的小孩争风吃醋。

他十二岁起就跟着将军，他自然知道除了府中的老将军老夫人也只有他能和将军有些亲密的意味，就算将军只是把他当做奴才，就算时常话语间也是那么不客气。但要说能真正了解将军的，也只有他柳真微了。

所以明凰公主才会想任他为己用。柳副官是不忌惮女人的，和将军厮混的女人多了去了。但将军向来不怎么喜好男色，所以一想到此时将军正搂着一个小孩入眠，柳副官有些气急攻心。他待将军忠心耿耿，与公主通风报信也只是为了将来大婚后将军能够家庭和睦。就算这次的事再怎么不妥，他也实在不好多说，只能看公主有没有眼力。

他父亲是老将军的部下，战死沙场，他十二岁就跟着荥晖将军，自以为摸透了将军的脾气。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将军这人深不可测，不好琢磨。要说他风流，他没真正对哪个女子上过心，就算是明凰公主，他也只是淡淡相交。要说他温柔，他也就是平时笑得和善，军营里被他狠斥严打的士兵没哪个觉得他好惹，一上战场简直能说是杀红了眼。就是他柳真微，他如果是敢违了将军的意，那就离死也不远了。

他不禁想到十四岁那年跟着将军去小侯爷府上拜寿。将军不小心踩到小侯爷的小儿子金言的脚，金言反手打了将军一个耳光，当时将军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柳真微也以为事情就过去了。也就是去年，小侯爷私运炮火的事被查了出来。圣上判他私通敌国有意谋反，还是柳副官和将军一起亲自去抄的他们家。金言那是被折磨得够惨。柳副官回想当日，荥晖的笑意万分狠毒，他不由得身上发毛。

想到明凰公主如此温婉可人，不知跟了将军是幸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