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们从头来过
小说: 一年春好处·谷雨 作者:扶风浪笑 字数:2449 更新时间:2019-09-21 10:09:51
昝霖睡到八点半,接了个沈医生的电话,约了时间,复又睡了回去。一直到老妈遛弯儿回来,一掀被子把他掘出梦乡。
喔,对,他差点忘了昨儿是睡在爸妈家里,而不是他那个日夜颠倒也没人修理他的小公寓。
他顶着个蓬乱的鸡窝头刷牙,边睡眼朦胧地听他老妈念叨着:“多大的人了还睡到十点多都不起来,半点精气神都没有……”
然后不小心被牙膏呛到了。
老妈一路跟着他唠叨,嫌弃道:“牙都刷不好你还想干嘛啊?”
昝霖:“……”
“喔。”昝霖垂下眼睑,专心咬一枚荷包蛋。
过了会儿他又道:“晚上不用煮我的饭,等会儿约了沈医生。”
老妈便没声儿了。
昝霖放下碗筷,跑去厨房,从后边儿揽住他老妈,下巴搭在她肩膀上,道:“只是一起吃顿饭,我没事的啦。”
老妈微微一顿,继而拍开儿子圈在腰上的手,哼声道:“我管你干嘛去,走开走开。”
他们一家认识沈医生已经许多年了。
那会儿昝霖还在念初三,某一日吃晚饭,哥哥还在学校爸爸又在加班,饭桌上只有他们母子俩;他夹起四季豆,状若随意地说:“妈,你带我看心理医生吧。”
老妈怔愣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道:“好。”
然后周末时他就坐在了沈医生的诊疗室里了。
那时候的沈医生已经是医院的副院长,他是个非常温和而清瘦的男人,有个与昝霖同岁的女儿。
如今昝霖都是要奔三的人了,他看上去还是给人很年轻的感觉。
气质果然很重要啊,昝霖在餐桌对面望着他笑。
“笑什么?”沈医生欠身拿过昝霖面前的酒,道,“你体质不好,少喝些。”
昝霖摇头晃脑道:“哎,知道啦,我是笑——笑我自己傻不愣登。”
沈医生失笑:“嗯,难得你有这个觉悟。”
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插科打诨半晌,却半句话没提到昝霖做梦的事情;最后还是昝霖憋不住了,道:“要不要配点药给我啊?”
沈医生白他一眼:“不用,以你的智商完全能想明白,用不着靠吃药来解决。”
昝霖颇沮丧:“好吧。”
与沈医生分开之后昝霖又在街上逛了两圈,奈何处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们,反倒显得他孤家寡人一个格外傻逼。
他只好撇撇嘴回家去了。
说是回家,但走着走着又不由自主地穿过两条街走进了旧小区。
失策。昝霖微微叹气,当初买房子就不该买得离这儿那么近。
这旧小区的声控灯年纪大了,非要声音大些才给你反应。
他因为脚步很轻,声控的楼道灯没亮起来,他才走上楼,先是看到黑魆魆的夜色里,闪着一点橘红的光;打量了一会儿,直到那个亮点消失他才终于确定那是根烟。
他隐约猜到是谁坐在阶梯上了。
毕竟,还有谁会这时候黑灯瞎火地坐在台阶上抽烟?
真是凑巧。
只是这巧凑得也太成心了吧。
昝霖摸索到扶手,尽量靠着边缘——他以为对方有话与自己说。然而站了会儿,对方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百无聊赖地敲了敲微酸的大腿,决定竭力装作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
如果那人也有这种觉悟就好了。
“……阿霖。”
对方的声音有一点点喑哑,与记忆里少年清亮的嗓音有些细微的出入。昝霖扯了下嘴角,毕竟是九年不见的人了。
他停了脚步,回身,黑暗中隐约能看到谷知坐在台阶上的轮廓。
看见他的这一刻,离他这样近的这一刻,昝霖仿佛突然没了那些曾经的爱或者恨,笑不出来,也没有眼泪,只能无比生分地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心里空落落的。
谷知却叫住了他,道:“陪我坐会儿吧。”
“坐这儿啊?”昝霖这么说,却还是坐下了;灯光亮起的片刻,足够他看清楚谷知比之从前成熟不少而越发俊朗的面容。
他们就像任何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坐在一块儿,心平气和。
“挺好,”昝霖笑了笑,顺手捡起谷知放在台阶上的烟盒再抽了一支烟叼在嘴上,含糊地说道,“脸,转过来。”
谷知不明所以地扭过头,那人的气息倏忽凑得极近。
猝不及防。
他们之间真的太近了,昝霖的脸庞与谷知只有八公分的距离;但是这八公分却近到让谷知不敢触碰,他所有想说的话被尽数湮没。
在老妈家里不太好抽烟,她可是要揍人的;昝霖憋了好半天了,舒服得喟叹一声。
“你不是向来讨厌烟味儿么?”谷知反倒掐灭了自己的烟,“什么时候学会的?”
昝霖咧嘴笑,挑挑眉道:“高考之后吧。嗯,方清承教我的。”
但他染上烟瘾并不是因为方清承。他上大学那会儿,仍然在写小说;曾有一段时间灵感枯竭,半个字都写不出来。应该说那时候才是他真正学会抽烟的,没有人教,也没有人劝,他独自一人在迷雾里享受迷离的快感。
谷知张了张嘴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二人不再说话,就此沉默。
昝霖安静地抽完这支烟,摁灭了烟蒂,站起身往楼下走去。
“干嘛去?”
楼道灯平缓地亮起来,晃了两人的眼。
昝霖解释道:“把烟头扔楼下垃圾桶,顺便吹吹风散烟味。”他抽烟,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厌恶这个味道。
谷知也就一同站起来。
昝霖边走边笑:“你跟着我作什么?”
“阿霖。”谷知拉住了他的手,张了嘴,只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昝霖回头望向谷知,许久未回答。
像是等这三个字等了足足九年,挂念得太久,也就恨得太久了,终于恨到了恨都恨不起来的地步。
直到楼道里的灯光无限寂寞地灭了又不甘寂寞地亮起来。
男人朗眉星目的面孔还带着年少时的痕迹,下颌骨利落的线条却又分明让他英俊得愈加从容。
这就是,他爱过的男人啊。
昝霖微微红了眼眶,说:“没关系了,真的。从此再也没关系了。”
谷知捏着昝霖细细的腕子。
他听出那话里的意思,心中忐忑而惶恐,低声哀求:“别,阿霖,不要没关系。”
昝霖静静地望着他。
谷知道:“阿霖,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昝霖用力抽回手,失笑,道:“你凭什么,对我说这句话?”
谷知扣住昝霖地肩膀,脑袋埋在他肩窝之处,就像童年时每一次惹他生气之后最令他没辙的撒娇。
来来回回地,说着,对不起。
他说:“阿霖,我好想你。”
昝霖闭上眼。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哪怕前路不见光明,睁眼皆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哪怕前方就是万丈深渊,他会跌得尸骨无存;哪怕他最终的归途只有地狱,他的爱情得不到轮回——他终究,还是无法对谷知说一个“不”字。
多年前他猝然消失不见,他们之间的道别未及出口。
然而即便是如此冗长的时光迁徙至远方,那一声“再见”他仍然不愿意说。
谷知缠着他,说:“阿霖,我们从头来过啊……,我再也不走了……”
昝霖笑着的时候便是十分温软的模样。
他恍惚地笑起来,道:“好。”
——他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