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白想到后天就开始日讲，十分惴惴不安，虽说跟着哥哥恶补了吧，但时间太短了，他都能想象到讲官一个问题抛下来把他堵得哑口无言的窘境了。

他望向赵昂，道：“殿下，我在宫中也不能随意走动是吧？”

赵昂愣了一愣，反问道：“啊？要去哪里？”

“藏书楼什么的。”虽说他这个二代宋晏白先天不足，但后天能补多少就想办法补多少吧，这点上进心他还是有的，想想他又不由庆幸起自己学了十几年的书法，认认繁体字生僻字还是毫无压力的。

“哦，”赵昂道，“文渠阁自然是去得的，我可以陪阿白一道去。”

“那就走吧。”

绕过假山石，从藕香园东面的月洞门出去，笔直走，过两座小桥就到藏书的文渠阁了。

守门的侍卫和公公自然认得太子爷，连对宋晏白这个伴读也毕恭毕敬，他轻轻松松在阁内借了三两本书，牵着傻太子回宫。

傻太子嘴里含着一颗糖——那还是宋晏白进宫的时候，兄长把打点宫人用的荷包装好了递给他时顺手塞进他袖子里的，结果尽数进了小家伙的嘴——甜得他眼角眉梢俱是满足的笑意。

当然，赵昂这傻乐的表情也只维持到了藕香园。

桥对面被太监宫女们小心护着、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的人，不是三皇子赵凛又是谁。

说来也是孽缘。

原著里的三皇子原本并没有非要上位的心思，毕竟顶头有个赵昂，就算赵昂这棵大树倒下了，兄终弟及，还轮不到他；奈何身旁人日以继夜地撺掇，再加上后来二皇子也倒台了，本就意志不坚的三皇子便坚定不移地走上了觊觎皇位并为之而奋斗的道路。

说起来他这本体虽说是个大反派吧，但也真是死忠，跟了三皇子之后，无论后者是失势还是得势，他都不离不弃，并为其当然也为了自己，坏事做绝。

……咳。

赵凛自来是瞧不起他这个除了傻笑什么都不会的长兄的，看到对方就不免先露出个十足轻蔑的笑容，道：“哟，宋府的木头人还知晓带着皇兄游园呢。”

宋晏白：“……”

木头人指的是他么？是他么？

就算他重生之后变成了太子的伴读，那他目前与赵凛最多也就是“没有交集”的关系啊，怎么这家伙对他成见那么深？

赵昂愣了愣，在口腔里融化了大半的糖还抵在舌尖，一张嘴便掉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花丛里。他的眼睛瞄着那颗沾满泥土的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赵凛几乎嗤笑出声，道：“不就是一小块糖么，皇兄可真是……嗯。”

他虽没把话说完，但言下之嫌弃已经表露得很明显。

嚣张个屁！这狗眼看人低的模样跟他前世老妈后来生的崽儿简直一毛一样，看了就叫人冒出一股火。

宋晏白挑高了眉毛，却只是略弯腰给赵昂理了下衣领，道：“殿下，回宫吧。”

赵昂愣愣地点头，牵住对方朝自己伸出的手。

以赵凛如此张扬的性格，是决不允许自己被忽略的，偏偏这个姓宋的木头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甚至眼睛都不多往他的方向多瞄一眼。

他立刻怒道：“站住！就算你是淇奥侯府的，不过是个伴读，竟敢视我为无物！”

宋晏白盈盈一笑，道：“天下宋姓人家之多，白不知三皇子殿下口中木头人说的是谁，毕竟，我淇奥侯府可是不曾养过劳什子‘木头人’哪。”

这边赵凛倒被宋晏白还的那句嘴给说得呆了一呆，他确实没想到，别人口中的他印象里的那个从来只会把自己撇干净事不关己则高高挂起的宋二公子，竟然为了那个傻子顶撞他。

也正是他发的这个呆，宋晏白只说了句“告退”，便领着赵昂回自个儿宫殿去了。

赵凛简直要被他们气死过去。

他生来聪明，看得出来父皇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宠爱太子，因此也不怎么把赵昂放在眼里。

至于他与宋晏白之间的渊源，说来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父皇生辰，公府侯府的小公子小娘子们都跟着父亲进宫来道贺，赵昂此前也见过宋晏白几次，却一直没与他说过话。

在他记忆里宋晏白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是很活泼的，一张嘴就逗人乐；尚未成年，宋晏笙还没有取字，因而宫里几个皇子都吃吃笑着叫他“宋三儿”，相当喜欢与他一起玩耍。

宋晏白却很不起眼，从没跟着扎堆，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父亲兄弟身旁，垂着头，抿着唇，一副乖巧木讷的样子。

但那日他盯着宋晏白看了许久，后者像是感应到了，茫然地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双眼。

赵凛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那一刻宋晏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对他笑了笑——他这才发现，宋晏白的眼睛很亮，一笑起来，就好似阳光忽然泼在沉静的水面上，霎时波光粼粼，有几分晃眼。

这次要选伴读，他着急忙慌地跟母妃讨要宋晏白，他母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也说淑妃娘娘正是受宠的时候，兴许在官家枕边吹两口风，这事儿啊就这么成了。

他也以为就成了。

可他不知道淇奥侯府与父皇之间的关系颇微妙，母妃不过敷衍他罢了，她是断然不会吹这个枕边风的。

所以最后事与愿违。

他猜想是赵昂先要了宋二公子的缘故，恼怒得不得了，加上他母妃也说宋府本就有意将府上公子送去太子身旁，又说二公子自己也是很愿意的模样。

就像是——就像是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被硬生生抢走了似的。

而被抢走的那个，也未因此表现出任何不满，就像是——就像明明是他的，到头来心却甘情愿跟着别人走了。

但他仔细一想，又好像所有的事本来就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便越发羞恼。

……便连带着宋晏白也恼上了。

赵凛以为以宋二公子那种软弱沉默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与他发生冲突的。结果呢？

纵使赵昂今日高坐于太子之位，可谁知明日事呢？

宋晏白竟也有朝一日如此冲动地逞一时口舌之快。

是为了那个傻子。

而不是因为他赵凛。

——真是，气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