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早晨上课之前太子是要先去请皇后安的。

宋晏白身为男子，虽说还是个小孩，按规矩也是不能进入后宫的。因此他每日都要独自先去资善堂，在门口等赵昂来了再一起进去。

然而今日从皇后居住的华慈宫过来的人却不少。前边带头的一个是绿舒，她身侧的小太监却面生得很，想来应该是皇后身边的人。

宋晏白收到绿舒使的眼色，顿时心领神会，规规矩矩退到边上，低眉顺眼地站着。

凤辇在几步开外停下了，上头的女子隐在幔子后头，只听得她慢悠悠道：“你便是宋府二公子？一直只是远远瞧见几眼，也没能说上半句话，且走上前些让我瞧瞧。”

宋晏白不敢怠慢，垂着头小步上前，在辇车边上站住了。

“啊呀，阿白——”赵昂拨开丝绸制的帘幔，伸出个脑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你快些扶我下来，咱们要迟啦。”

宋晏白应了一声，低着头略弯下腰，只抬高了手去接对方。

赵昂没动，他歪着头打量前者的动作，像是不明白眼前人怎么突然变得疏远起来了似的。

皇后有些疑惑，唤了一声：“胜儿？”

“喔……儿便去了，母后。”赵昂似乎有些低落地把手交到了宋晏白手上。

皇后漫应一句，声音里又带着笑意道：“胜儿好似对你颇为偏爱。”

宋晏白心里咯噔一下，他自然知道这女人的手段——不是说后宫争宠的手段，那些且不够看呢——是大家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她身后的杜家树大易招风，然而这么多年她一直能游刃有余八面玲珑，城府之深，他实在不想被她惦记上。

“承蒙太子殿下错爱，白身为伴读，自当尽心尽责。”

“也是个嘴甜的。”皇后轻声笑了笑，玉手微抬掀起幔子的一角往外斜斜觑了一眼，几个宫人都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直视她，只有她儿子傻乎乎地朝着她乐。

“淇奥侯府公子白……”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若有所思道，“到底是兄弟呢，呵。你抬起头来我仔细瞧瞧。”

嗯？她说的是他和哥哥？可他不记得原文里宋晏清与皇后有什么交情啊。

宋晏白极不情愿地仰起脑袋。

皇后莞尔：“生得也是眉清目秀。莫说胜儿了，便是我瞧了也心生欢喜呢。不过……”

宋晏白无辜地眨眨眼睛。

她笑容更盛，却未达眸中：“我记得你从前总是缄默寡言，如今看着倒像是活络多了。”

宋晏白心里警铃大作。

按照原著剧情来说，以淇奥侯府的勋爵地位，每逢元宵、皇帝诞辰之类的日子，是要跟着父亲进宫的，这两年是因为宋昀去世了，他们这才没去；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被皇后见过好几次的人了，不可能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那么皇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单纯的疑虑，还是已经看出什么端倪了？

赵昂看看他又抬头看看皇后，道：“阿白只是怕生呢。”

皇后闻言也只是浅浅一笑，不置可否，挥挥手让他们快去上课，仿佛她真的只是兴起送赵昂这一趟而已。

“胜儿，”宋晏白掩唇小声道，“你曾与皇后娘娘说起我？”

赵昂点点头：“母后问我伴读可满意，我说阿白很好，我喜欢阿白，母后便道要来瞧瞧。”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赵昂眼睛亮亮的，像是讨要奖励一般，“许多事我都没有告诉母后，她不知晓呢，阿白你莫担心。我、我听话呢，往后不会再让人罚你了。”

宋晏白想小家伙还念着正字课上他挨板子的事呢，心中不由有几分感动，又有些好笑道：“我知道，胜儿最好了。”

赵昂登时红了脸，拿热热的脸颊去贴宋晏白微凉的脖颈，嘀咕起来：“阿白真是的，老说害臊话。”

哈，这小傻子，还害羞呢。

“咳咳！”游慕山瞧着他们俩在下头咬耳朵有一会儿了，这俩不仅不收敛反而更嚣张了可还行。

宋晏白连忙坐好：“对不住，先生。”

赵昂学他的样子正襟危坐：“对不住，先生。”

摆明了是摸准夫子脾气好卖乖嘛。赵凛坐在他们后头，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宋晏白趁游先生翻书的空档回头乜了眼他，做了个口型：小屁孩。

赵凛几乎气得要炸毛。

他的伴读楚黎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冲动。

哼！这个榆木脑袋比起宋晏白（以前的）根本有过之而无不及，宋晏白还会笑呢，这人只会面无表情地提醒他别闹事。

他的气一直憋到了正字课结束，谁知一转身，太子那两个已经欢欢喜喜地回宫用膳了。

过分，今天也是气煞人也！

而那厢宋晏白思量一番，想想时日也差不多了，便踏踏实实回宫吃饭，而没有去政事堂找人瞎聊天。

最开始他以为宫城守卫森严，自己是哪儿都不能去，前一阵才发现其实除了后宫他哪儿都能去，行动一点儿都不受限，于是他撒腿就往中书门下那边跑。

各处守卫知道他是淇奥侯府的公子又是太子伴读，也不会真惹事，自然就不会为难他；再加上他懂规矩得很，笑意盈盈的，袖里头摸出个荷包递过去，人家一掂分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绿舒对此事颇有微词，但他再三保证自己绝不闯祸，并且威胁她若是她向哥哥告密他就伤心欲绝绝食三天，她这才把事儿放进了肚子里。

想也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呢……

但他今天老实呆在东宫，下午也老实去校场扎马步，反倒有人惦记起他来了。

“今儿宋二没来？”

子车文瑾虽表面上说是参知政事，但实际上宋昀去世后没有新人升任同平章事，所以宋昀生前的事现在也都是他兼管。估摸着皇帝有意将那位置留给宋晏清，只不过对方是否领情，那就未必了。

他知道中书省的几个舍人如今已与宋晏白颇为熟稔，毕竟那孩子每日都来，本就长得讨人喜欢，又嘴甜，还时不时带些东宫的点心来，中书省的舍人还有直舍人院，他们大体上年纪不算大，一下子就被他收买了。

杭知秋咬着个包子进门，三两口吞下便道：“明儿不就休沐了嘛，约莫是游先生布置的课业较多，他便没来，不过差了宫人送点心过来了。”

哪用他说，子车文瑾看他那包子便明白了：软羊诸色包子，东宫珍馔阁的厨长丞做的，好吃得舌头都要掉下来。

吃人家的嘴软哪。

“哎，你这人恁不厚道，怎自个儿偷吃先呢。”张姓舍人挤兑道，“承朝，你近来似乎，圆润不少啊。”

杭知秋哼声道：“这多着呢，你且吃去吧，都堵不住你这嘴。”

子车文瑾看不下去了：“你们……”这群不争气的！

“知秋，你随我来。”

几个舍人互相埋肩窃笑，杭承朝呀杭承朝，你可自求多福吧。

杭知秋摸摸鼻尖跟上子车文瑾，亦步亦趋地：“大人，您找下官何事呀？”

子车文瑾看他一副担心自己做错了事挨骂的表情，不由失笑：“我又不是老虎，你作什么怕成这样？”

“唔……”

“我且问你，你们这些人里，谁与宋二来往最密切？”

“嗯……”杭知秋皱起一张脸，“似乎……正是下官……”

子车文瑾感觉自己被他堵了一口气，用力呼出来了才道：“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挺聪明的。”杭知秋脱口便是这个形容，然后才稍加思考，“我以往听说过关于宋府几位公子的言论，不过如此看来，宋二公子却不似传闻那般沉默，倒落落大方的，也知分寸。”

子车文瑾拧起眉。

“也许是入宫伴读的缘故呢。”杭知秋道。

“哦？”

“伯明兄从前便是官家的伴读，宫中规矩怎么会不教与胞弟呢？况且宫里人人心思缜密，他虽只是个孩子，也到底十二岁了，但凡是聪慧些的，总懂得改改自己的性子吧。”

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宋家孩子间的感情他是向来清楚的，晏清与圣上一起长大，其中自然也发生了许多不为外人道的事情，就凭他们一家与皇家的关系之深，宋晏白有如此变化也不算奇怪。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宋晏白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如果此时宋晏白能听到子车大人的心声，他一定会告诉对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叫做违和感。

“大人，怎的？有何不妥？”杭知秋疑道。

子车文瑾摇摇头，没将话题深入下去。

……不如趁着宋二休沐回家，挑个时辰去宋府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