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公子在心中默念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一面推开这道幽闭的门。

女人在桌前坐下，乜斜着他。

她素白的面庞未施粉黛，着实瘦得有些过分，但还是能看出她曾经风华正茂时的气度。

“夫人？”宋晏白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也不想就这么僵持下去浪费时间，便主动询问，“我今日前来，是有些陈年旧事想问问您。”

女人缓慢地转动眼珠，嘴里喃喃：“不可说，不可说。那等腌臢事不能让人知晓。”

初见时她双眼无神，浑然不似个活人；今儿她的眼眸却是极亮的，就像黑夜里的猫儿。宋晏白不由猜测她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她猛然盯住宋晏白的双眼，道：“你是淇奥侯！”

宋晏白顣眉道：“我不是。”

“你是的……你是的……”女人神神叨叨道，“他是皇帝，你是淇奥侯，对，理应如此……”

想来她很清楚这其中有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夫人这话有何深意？白愚钝，不能解。”

“白？”女人眼中有一瞬的茫然，但她很快否定道，“你——你是清，不白。嗯……是清。你如今已承了淇奥侯，你将成为他的夜……夜……”

她说到这里突然好像被什么掐住了脖颈似的，脸都涨红了，险些喘不上气。

“夫人！”宋晏白拖住她拍她的脊背让她顺气儿，一面道，“然则家父猝无，我纵然已承爵位，却着实不懂之于我还有何种使命，还请夫人明示。”

她犹自惊魂不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蓦地扣住宋晏白的手腕，拉着他就要往偏门去。

女人的力气很大。宋晏白试了一下没睁开也就不再拒绝，任由她带自己出去。

他们来到院子里的一棵桃树下，女人就松开了他，然后双手合十，深深低头，咛咛切切，嘴里不住地念着什么。

宋晏白疑惑地凑近些，只听得这清冷的女声反反复复念着的是：“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这不是《往生咒》吗？

他这灵魂上辈子家中的奶奶是信佛的，他总觉得叽里咕噜的像念什么魔法咒语，因此小学之前常常搬个小马扎坐她身旁跟着读，这才有些印象。

她是替谁念的？又是想要消除怎样的业障？

看样子她是真的神智不清了。

宋晏白默默地叹了一声，左右也问不出实质的东西，还是不打扰她念经吧，便转身离开了。

将至大门时，他瞧见外头御林军正在交班，带头的是郭珏。这若叫郭珏瞧见了，逮着他算不近人情，视若无睹又算玩忽职守，横竖不是个道理。

算了，从角门出就是了。一个现代魂，还瞎守你古代规矩不成？

宋晏白悄悄摸到角门，推开后还做贼心虚地探出头左右看看没有他人，这才把一颗心放进肚子里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地。

可惜人倒霉的时候真的喝凉水都塞牙。

宋晏白：“……”

“这不是宋二公子吗？怎么这般屈尊降贵地从仆役出入的这道门里出来。”面前的宫装女子眉目清秀，嘴角笑容矜持而冰冷。

“这不是皇后娘娘跟前的桑冬姐姐吗？”宋晏白僵硬地扯了个笑容，道，“你平日里掌管尚仪局已是辛劳至此，怎么得空跑这里来呢？”

桑冬笑容不变：“奴婢可担不起公子这声‘姐姐’。今儿啊，几位诰命夫人进宫探望各宫娘娘，奴婢正是要去迎接杜老夫人。”

宋晏白扯扯嘴皮道：“那你忙，我就不耽误你了，我先走啦。”

他说着就迫不及待要走，可桑冬根本不吃他这套，持着十分客套的态度道：“公子且慢，奴婢已谴人去肇毓宫请太子殿下了。老夫人想念外孙，官家已准许了，既然在此遇见，奴婢也就不用费心思去寻了，便请您一同前往。”

杜府的老夫人想念外孙，跟他姓宋的有半毛钱关系吗？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他也是男儿身好吗！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进后宫呢？

宋晏白正想推脱，桑冬就摆着俯首帖耳的模样道：“公子，今日王府千金亦随诰命夫人一同进宫，皇后娘娘这才让太子殿下前去华慈宫。然则宫里人尽皆知，太子殿下颇为重视您，轻易不愿您离身，因此娘娘便差遣奴婢过来，您若不去，岂非辜负娘娘一片好心？”

什么歪理邪说！

宋晏白敢怒不敢言，默默地在肚子里比了个中指。

等等，王府的千金莫不是他才想的那个？那可是《越时歌》原文中的第一女主角啊！

作者大概用了一整章的篇幅来称赞她的美貌、智慧、才华以及善良但绝不圣母的心性；可以说在赵昂（将来）的后宫佳丽三千人中，她是呼声最高的，也是宋晏白本人最满意的，可以说她这个第一女主角是当之无愧的。

不去想想皇后如果得知他去了谢春阁会不会扒下他一层皮来，单论能见到女主角的童年模样，也算美事一桩。

宋晏白一脚踏入华慈宫，首先见到的就是几家的夫人围在皇后身边，一片欢声笑语，气氛相当融洽。

“这便是淇奥侯府的那位二公子了？”一位妇人掩唇望他，眸带笑意。

宋晏白向他们一一行过礼，只等皇后娘娘一声令下，他才算解放，拢着袖回身去找赵昂。

转身前还听皇后在问“本宫听闻玳儿近来开始学琴了”云云，而方才那抹带笑的正属于王夫人的声音则回答：“玳儿生来性子顽劣，学则学着，只怕难以登堂入室。”

啧啧，女主没跑咯。

他在抽了新芽的柳树下找到了小傻子，还有个小姑娘与他头顶头地蹲在地上，俩人捡了根小木棍，在泥土里戳来戳去不知找什么。

“哎呀！”小姑娘那声儿听起来好像老大不高兴，“你看你吓着那小虫子了，这会儿都不知道钻哪儿去了，你好笨！”

赵昂便气呼呼地丢了棍子，又委屈又气愤道：“你才笨！只有阿白可以说我笨，你不许说！”

小姑娘也不嫌脏就直接坐在地上了，瞅瞅他的脸，掩嘴偷笑起来，一笑便弯得跟月牙儿似的眼睛像极了先前那位王夫人。

“阿白又是谁啊？”

“是我。”宋晏白撑着树低头凝视他们，嘴角一弯俱是温柔，“你是王府的小娘子？”

王玳愣愣地抬头仰望着他。

“看什么呢？”赵昂霍然站起来，挡在宋晏白面前，“喏，瞧见了吧，他便是阿白。是我的！”

……哎哟，这小子的占有欲真是够够了。宋二公子腹诽着，却又无可奈何，眸中笑意倒是更盛了。

王玳蓦然脸颊微烫，她起身局促地拍了拍裙子，声如蚊呐道：“小女王玳，见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