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过半，赵衎可算姗姗来迟。段月呈跟在他后头眼观鼻鼻观心，落在皇后眼中便成了一副心虚模样。

要说怎么是天子龙威呢，赵衎来了将将一盏茶的时间，太子殿下就捂着脑袋痛吟两声，慢慢转醒了。

赵昂睁开眼，先朝宋晏白的方向伸了伸手，然而还没等后者反应过来，他先伏到床头呕了一声，吐出一滩血来。

那血颜色极暗，几乎就要是黑色的了，更恐怖的是那一片血污中赫然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宋晏白凑近了定睛一瞧，那竟然是四五个米粒大小的染了血的肉虫！

赵昂吐出这东西以后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太医丞已经把大致情况告诉迟来的两位太医令，他们一群人慌忙间刷地围上来，替赵昂检查。

赵昂吐出那口虫血以后，脉象反倒变得平稳了，好似这虫即是“病根”，现在“病根”已除，总算没有大碍了。

皇后面沉入水，狠狠盯着那些缓慢扭动的虫子，道：“这是什么？”

太医令用铜镊子夹了一只到盘中，用清水冲洗后发现原来虫子本身就是血红色的；众人围绕左右研究半晌，更有甚者还从药箱中取出医书查找，最后他们的意见是并没有见过长这副样子的寄居于人体内的虫子。

宋晏白：“……”

太医令又说：“此物怪邪，不如请司天监大人来掌掌眼。”

如宋二公子所料，顾婴矜持地端着他那迷惑性极强的正派气质款款而来，张口就是“臣昨夜观星象”。

难怪他家小傻子会在今天出事了，就是因为昨儿晚上繁星闪烁呗。

宋晏白朝着地面翻了个白眼。

顺理成章地，顾婴一眼认出那些虫子是来自巫咸部落的蛊虫。

《山海经》中记载：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

巫咸部落正是由巫咸国发展而来，如今聚居于巴蜀之地。

这个宋晏白是知道的。

此部落十分古老而神秘，传说他们可以沟通天地。现在他们臣服于越，每年都会按时上供一些灵药，以换取大越对他们的保护；他们也有自己的语言，那种尧舜时期的古早的口音，越人是根本听不懂的。

但他们的族人千百年来一直居住在深山里，轻易不与外界接触。

历史有记载的出世的巫咸人不超过五人，都是以往各朝各代的国师。

顾婴作为玄门中人，与巫咸人的渊源不可谓不深。原著中没有详细说明，宋晏白也能猜到他是有巫咸血脉的。

于是乎宋二公子冷眼瞧着他们几个人串通一气好一顿装神弄鬼，理所当然地把矛头引向了涟箐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那边去，宋晏白安安分分坐到床边替赵昂擦拭身子。

这一折腾赵昂身上出了不少汗，亵衣都有些潮湿。

“这水有些冷了，奴婢再去打一盆来。”绿舒看着宋晏白的面色，知道他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宋晏白确实在盘算。

他蓦然发现，他可能过于依赖《越时歌》原著了。

诚然，他此时此刻所处的地方整个世界观都是由原著作者创造的，但现在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有他们自身的思想和自由。他不能再像初来乍到的时候那样，总有置身事外的感觉，好像在旁观者别人的生活。

他已经是宋晏白了。

他已经深陷其中，如何置之度外？

“阿白……”赵昂睁眼就看到宋晏白皱眉沉思着，便往他怀里靠过去，声音都带着虚弱，道，“阿白，我好似又被噩梦魇着了，好难受啊。”

宋晏白连忙摸他的额头，问道：“头还痛吗？”

赵昂摇摇头。

“那渴了吗，我给你倒水喝？”

赵昂道：“嘴里苦苦的。”

“来漱一下口，”宋晏白扶他坐起来，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先把药吃了，一会儿喝点蜜水祛祛苦，没事儿的啊。”

又是一番忙乱，等宋二公子直起腰，夜依然深了。他先前已让王荇跟着皇帝等人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大致上他是清楚的，细节上让王荇留意着也就是了。

赵昂倏忽道：“阿白有心事。”

宋晏白微微一怔，勉强笑道：“没有。”

赵昂一脸的将信将疑，但也许是真的难受，他倒是很快又睡去了。

赵衎要对萧家动手，不让萧贵妃留下孩子也算说得过去；宋晏白虽然有点不能接受，但这毕竟是别人的选择。

然而他没料到，赵衎会把手伸到东宫来。

别人也许猜不到怎么回事，他与皇后却是心知肚明的：那些虫子不管是真的被“下”到了赵昂体内还是别的什么障眼法作成的，至少赵衎的确在赵昂身上喂了轻微的毒。

至于是哪一种毒，宋晏白不知道。

他只知道赵昂是赵衎的亲生儿子，是大越未来的君主，赵衎这次能这样利用他，难保下次不会当真对付他。

也难保，赵衎不会对太子产生杀心。

第二日一早，宋晏白匆匆赶往资善堂的一路上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宫人们的眼神中都暗含深意。他悻然想着许是这两日压力太大导致他太敏感了？

“听说华慈宫的桑冬和肇咱们宫里的绿舒都去了，宋二公子也几次三番地派了人，还是修仪娘娘歇下了官家才移驾东宫。”

“是呢，先前我见到宋二公子，看着脸色差极了。”

……嗯哼？

从资善堂回来，走过飞廊，须得穿过小苍园，宋晏白止住脚步，抱着手臂打量前头脑袋凑得极近的两个宫女。

她们到底是新调过来的，一副缺心眼模样，旁若无人地八卦着昨晚的事儿。

王荇小心地抬眼瞄了瞄宋晏白，见他面色如常，这才上前两步喝道：“说什么呢！也叫我听听？”

俩宫女吓得险些跳起来，一回头看见他们，慌里慌张地就跪下了：“荇公公？！啊——公、公子……公子绕过奴婢们吧，我二人不懂规矩，再也不敢多嘴了……”

宋晏白按了按眉心，道：“王荇，那便带着她们去学学规矩。今日是我撞见了，离乡入宫也不容易，罚我就不罚了，日后莫再背后嚼舌根，妄自揣测什么。”

打发她们走了，王荇领她们去管事嬷嬷那儿。二公子心很累地垂头朝主殿走去，冷不丁被人拽住胳膊往边上一扯给拉到假山后头去了。

面前一暗，宋晏白下意识地做出防范的动作，只听得对方惨叫一声：

“别打别打！是我！”

“承朝兄？”宋晏白放下拳头，替揉了揉肩膀，失笑道，“你作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

杭知秋十分无奈道：“人心惶惶哪！”

宋晏白立刻端正了态度，道：“你都听到什么风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