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晏笙真要加入禁军，让宋晏白去拜托杜逊也未尝不可，但他不大乐意，因此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就收拾了东西悄然离家了。

宋晏白起来后看见弟弟留在他枕边的信，默然。

初筱进得屋来，道：“公子，主母让您洗漱后到佛堂去。”

宋晏白心思全在心上，一时脱线道：“啊？不至于罚我跪祖宗吧？”

初筱：“……”

“小公子也给主母留了一封信。”

宋晏白原以为会挨骂，没想到他娘只是让他对着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

宋姜氏道：“今日你阻拦不住他，或者说你并未真心想过要阻拦，倒也算意料之中。其实正如小笙最听你的话，你也最相信他，你们二人，总是心意相通的。”

“那您还让我去劝说啊？”

姜氏牵住儿子的手，看他如今长得比自己还高，健健康康，品貌端正，心中宽慰非常：“为娘就是个妇道人家罢了，诸事不懂，我就是担心你们的安危而已。这些日子你将张家姊姊接奉回来，她时常开导我，我渐渐也就想通了。你们有抱负，并愿意去追寻，总好过一生庸庸碌碌，到老了也不知自己这漫长的一辈子究竟为什么而活。”

宋晏白挽住她，轻轻靠着她的肩膀，就像小时候一样。

“母亲，小笙定能奏凯。”

姜氏摸摸他的头：“为娘的，只要你们平安，就足够了。至于你们自身想要的，你们去搏吧，娘不挡着。”

“我知道，娘是最疼爱我们的人。”宋晏白笑道，“那——还有玥儿呢？”

“玥儿可与你们不一样。你们皮骨坚硬，原本就该肩扛责任，去历练一番。玥儿虽说不上从小娇生惯养，但到底叫众人保护得不谙世事；日后也不求她嫁给什么权贵勋爵，她少不更事，那些人心叵测，她应付不来；我想着下嫁也是成的，给她找个像样的人家，日子安然无虞就好。咱们家底气足着呢，不怕她被夫家欺负。”

宋晏白点头称是。

他也不希望自家的妹妹往后余生都被锁在高墙之内。

回宫以后，日子又开始忙碌起来。

由于次年要给太子殿下举行加冠仪式，诸多事宜从现在就得准备着了。绿舒与王荇天天被四司六局的长官们拉去帮忙，各种折子、目录都交给宋晏白过目，等他说没问题了才敢呈上内侍省，然后再由内侍省送到都都知段月呈那儿检阅，确定没有错漏后再递到皇帝与皇后手中。此事敲定之后，司天台与太史局选定吉日，太常寺参考旧礼，礼部宗正案则开始置办冠礼所需要的仪物与定制冠礼当日的流程。

本来这事儿用不着宋晏白这个太子伴读来掺和，但许是因为当朝太子较为特殊，又实在太过亲近于宋二公子，各种杂七杂八的琐事，都推给他寓目了。

宋晏白难得忙里偷闲，在藕香园看会儿话本——甚至不敢在小苍园歇息，生怕刚坐下就被人逮着——他靠着假山石看着书，一面吹着凉爽的风，慢慢涌上一点困意，他便把书往脸上一盖，周游太虚去也。

…………

“哪个要你看顾着了！你尽管放手，任我死活！”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打着盹儿的宋二公子吓了一跳，他把盖在脸上的书收起来，起身拍了拍粘到身上的草屑，打算悄悄溜走。

经验之谈，别人的对话一定是不听为妙。

“不是我护着你，你能平安长大？！”另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却是宋晏白十分熟悉的，“我念在你年少天真，怎么任性都纵着你，可你非要这么冲撞那柯支婆吗？爹又不疼咱们！”

是王玳。

前两年听说过，她家那个父亲也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她母亲温婉柔弱、娴静端庄，想来也确实不是那些妖精似的莺莺燕燕们的对手。

宋晏白匆匆忙忙地走，怀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

“公子？”二人绕到假山后时王玳眼睫之上还挂着泪，她稍稍一愣连忙抹去，行礼道，“公子万福。”

王家妹妹才不给他问候，拧着眉质问：“你偷听我们说话？”

“咳，二位妹妹闺安。”宋晏白很是尴尬，“我原本在这儿午睡，不是有意的。”

王璆将信将疑，又问：“那你听了多少了？”

王玳拍她的胳膊：“璆儿休要无礼。”

“无妨，无妨，本就是我唐突了。”宋晏白摆出一张十分友好的笑靥。

“既然这么巧，你倒是可以来评评理，我与我家阿姊究竟谁对谁错。”王璆拦在他面前，道，“哦，差点忘了公子未曾见过我，我叫王璆。”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真是好名字。”宋晏白道。

“那是自然。”

“璆儿！”王玳并不希望是宋晏白来评说什么，想拉妹妹走。然而王璆却甩开了她的手，道：“我母亲要我学女红，我不乐意，与她起了争执。我家的柯支婆便对我母亲冷嘲热讽，我气急了，拣起扫帚把她打了出去，就把我爹给心疼坏了，声称要打死我。阿姊觉得我性子太躁，给娘惹了祸。”

王家这个姓柯的妾室也算“盛名在外”了，她前年生了个男伢儿，越发受宠，气焰也越发嚣张起来。

就连宋姜氏听到她的名字时都忍不住皱眉。

宋晏白也是难断他人家务事，道：“那你希望我说什么？”

“我……”

王玳愁眉锁目，道：“小妹不过是心中郁闷，想一吐为快，公子不必为此思虑。”

王璆拣了块干净处坐下，重重地哼了声。

“我早先便说过了，玳儿妹妹宜笑，如此愁容，叫人看了心疼。”宋晏白冲她笑了笑，又望向王璆，道，“我想，总不只是因为女红，还有其他的理由。譬如，你不学女红，不愿就这么当一个闺阁娘子，那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王璆抬眸，怔了半晌，道：“我……我喜欢绘些画本。”

“哦？可借我一阅否？”

“当然，我就带在身上呢。”

小姑娘从袖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半指厚小册子递给宋晏白。

少年原本没抱多大期待，却不料在几页之后就完全陷进这画册中了——如今正是话本兴起的时候，画本倒还是非常少见的，尤其像这样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逻辑通顺、人物饱满、笔触细腻，真真是凤毛麟角——俄顷，他抬起头，霎时间竟有种画中人物刀光剑影全浮现眼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全是你画的？”

王璆点头。

“故事也是你自己想的？”

王璆再点头。

宋晏白小心地把画册抚平整了还给她，扬起一个分外明朗的笑容，道：“小小年纪，天赋异禀，真是令人惊而喜之！”

王璆都被他说懵了，侧头看向姐姐：“阿姊，公子是在夸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