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二人来到崇阳殿时，皇帝正倚着桌案凝眉注视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

赵衎神色深沉，道：“今日召你们过来，确有一事要知会你们。——下月初十，朕将派遣你辅从太子，巡视列路列州。旨意已发往封驳司，不日就会宣行，提前告知你二人，叫你们有个准备罢了。”

宋晏白心里一个咯噔，要开启原文里没有的新副本吗？

赵昂眨眨眼，凑到宋晏白耳边，不明所以道：“父皇让我们出宫玩吗？”

“是巡视，不是玩。”宋晏白掩唇极小声回答。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赵衎瞥他们一眼，懒得计较，指着地图中湟水流域道，“先至陇右都护府，再到西夷都护府，沿着沿着广南西路、广南东路、荆湖南路、江南西路、福建路、两浙路，逐次行至江南东路；然后经行淮南西路、京西北路，回到东梁。此行，便算完满。”

赵昂惊而喜之，道：“要去这么多地方呀！”

宋晏白却觉出其话中深意，顣着眉道：“陛下，此次巡游，安攘家国百姓莫非只是其中一个目的？”

赵衎坐下，颇有兴味地打量起少年，道：“你继续说说，朕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敢问陛下，各处停留多久？”

“一旬至半月。”

“那到了江南东路，白可否与兄长相聚？”

“你以为呢？”

“我以为，可。”

“哦？”

宋晏白观察皇帝的脸色，看起来竟好似还有几分愉悦的样子。他这才道：“我想，这便是另一个目的了。陛下对淮阳王存有疑虑，明着是将家兄远调，其实是让他暗中查寻线索；此行我随太子至江南东路，应当是陛下想使我与兄长接应。”

赵衎敲了敲桌子，眯起眼睛道：“这些是阿清告诉你的？”

宋晏白连忙跪下了：“不是不是，陛下交代的事儿哥哥从来都是守口如瓶的，这些都是我的猜想。”

“你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赵衎露出一点笑意，“淮阳王从少年时起便是放荡不羁、不愿受礼教轨制束缚，他在江南留恋花丛逍遥自在，朕何必恐其不轨？”

赵昂看看宋晏白再看看父皇，偎到他家阿白身旁搀他起身，一面问：“淮阳王怎么了？”

“无事。”赵衎冲他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身旁，才抬了抬下巴，示意宋晏白说下去。

赵昂把玩父皇的笔架，盯着宋二公子乐。

宋晏白左右一思量，道：“当年淮阳王与端王私交甚笃，世人皆知。而如今其远在江南，不受约束，一人独大，多年积怨，难免会心思膨胀。”

端王赵玙被立为东储不过三年，就被废黜。虽然仍保留其王位，但这以后他整日消沉，依靠纵酒度日，也就大半年身子就垮了。

再过了没多久，先帝也驾崩了。

赵衎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晚笑道：“你倒是敢说。”

宋晏白垂头，眼观鼻鼻观心。

赵衎道：“这两个目的，你都猜得不错。此外还有一件事，朕欲与大理国和亲，你们到广南西路的途中会有人和你接洽。”

宋晏白一愣：“接、接洽什么？”

“你莫不是当真以为十三年前皇姊远嫁而去，明年朕又将长公主送出，只是为了与大理交好吧？”赵衎这下真是笑了，道，“到大理的不止是我大越的公主。小至牲禽种苗、作物种子、食物服饰，大到节日风俗、书籍文字、礼仪制度，都随着送亲的队伍一同带去。”

皇帝是想把越朝的文化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大理国的上上下下，给他们的百姓创造安逸的生活，同化他们的思想，消磨他们的意志，泯灭他们的血性，从而逐渐蚕食，直至吞并大理国，得以设置大越的第三个都护府。

其勃勃野心，可见一斑。

原来几年之后的安南都护府，是这么来的啊。宋晏白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竟有些心潮澎湃，道：“愿陛下无往不利。”

赵衎挑了挑嘴角：“愿君如是。”

太子二人离去之后，赵衎独立崇阳殿内，望着地图，也不知在想什么。

段公公端着茶盏进来，道：“陛下尚未舒眉展目，可是仍有所怀疑？”

赵衎沉声道：“太子那模样，不似恢复了性情。倘若淮阳王欲行谋逆的那封密函真是从东宫送来的，那就是朕这儿子演得炉火纯青，使众人都以为他天真懵懂。”

“难道并非像陛下所想那样？”

“方才我观察许久，宋二应当是全然不知的。也许他是真傻，也许他将宋二也瞒骗过去了。”

“老奴以为，一国之储若是蠢钝无知，极有可能倾覆，太子没有理由故作天真。”

赵衎目光一沉：“月呈，从前谢春阁的那个藏起来的稳婆，的确去世了？”

“皇后娘娘身旁的心腹将那老妪坟前黄土都挖掘开来检查尸骨了，确是个老妇人，就连脚腕处的陈年旧伤和腰椎损坏的痕迹都没有错，应当可以确认就是她。”段月呈答道。

“嗯，那确实没有理由。 ”赵衎说着，又想起什么，道，“对了，谢春阁的那个，你当真能确定她生前没有见过太子吗？”

“那嬷嬷每日给她送吃食，都瞧着呢，太子殿下至多只到过谢春阁西边的枯井，二人的确从未见过。”

“宋二倒是三不五时跑去那儿，还当自己行踪隐秘呢。”赵衎说着又觉得有些好笑，乐道，“若非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该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段月呈点头道：“陛下仁慈。”

赵衎乜斜他一眼，道：“行了，这般冠冕之词用不着说，朕不过是不想看阿清那副心疼弟弟的模样罢了。”

段月呈掩去尴尬之色，摸了摸鼻尖，道：“陛下确实相信宋二公子？”

赵衎理所当然道：“朕不曾与之交心，自然是，不信。”

段月呈就不明白了：“那陛下委以重任，就不怕他有异心，或是消极对待？”

“宋二不蠢，不会不明白阿清牵扯颇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愿意看到兄长陷入险境的。”赵衎阴阴沉沉地笑将起来，“朕不信他，但相信他们兄弟间的情谊。”

段月呈佝偻着背，比赵衎矮了一大截。他自下而上端详着这年轻的帝王的面庞，他是看着赵衎长大、长成今天这个模样的，此时既觉无限欣慰，又大感悲凉。

也不知将来，天子终将看到大越疆域开拓、江山万里、海晏河澄的那一天，也终将失去心中唯一的光，他会不会后悔。

而这一天的赵衎，仍然年轻气盛。

他指着地图上月羌国的位置，枭然笑道：“终有一天，我大越会在此处设立都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