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白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凌晨了，天边才将将泛起鱼肚白。

苏容秀守了一夜，在床边坐着呵欠连天，一见他睁眼便道：“可算醒了，听说你伤着脚了还坚持走路，结果痛得昏过去，真是不爱惜自己。好在只是挫伤，若真是伤筋动骨的，可有得你好受呢。”

宋晏白茫然了几秒钟，反应过来自己已被郝凤歌送到苏府。他慌乱地扣住苏容秀的手，急道：“胜儿……我是说，太子现在何处？”

苏容秀道：“在百草庐呢。”

“百里神医？”

“是啊，说来也巧，百里叔叔离开我家一年有余，前几日突然回来了，今儿就撞上你们。”他说着压低声音，道，“你们不是巡游府州吗，太子怎么中的毒？”

“中……中毒！”宋晏白猜到赵昂平白晕厥很可能是因为什么毒物，“莫不是章太医那匕首上抹了毒？”

“嗯？凤哥儿把人送到百草庐之后就匆忙离去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他。”宋晏白翻身起来，着急忙慌地下床，就准备这么一瘸一拐地出去。

苏容秀连忙扶着少年的手，不过他也深知他是劝不住对方的，因此只好一面引路一面唠叨：“我明白你心里急切，但你也不能仗着自己除了脚哪儿都好好的就胡乱折腾啊。百里叔叔在，你大可放心，什么刁钻的疑难杂症、千奇百怪的毒，就没有他医治不好的。”

而此时的赵昂已经陷入极深的昏迷状态，因他后脑勺有伤百里夙把他侧着放。

他却好似疼到了昏迷也昏得不安稳的地步，一双手朝着前方乱抓，仿佛想捉住什么救命的稻草似的。

宋晏白赶过去就见着这一幕，慌忙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里，听见他神智不清地胡乱喊着，一会儿是“阿白”，一会儿是“我疼”，只觉鼻头酸得厉害。

方才苏容秀絮絮叨叨，大致是说御林军现在已经抵达驿馆，其中一部分精锐跟着郝凤歌过来，与之手下一起在苏府外守备着，府内是安全的。但他没跟他老爹说实话，所以他爹只是以为宋晏白三人是一家兄弟，是他的朋友，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他道：“我爹就是个寻常商贾，认识些小官，没见过那么大阵仗，我不想把他和百里叔叔吓着了，届时他们慌慌张张，处置不好可就糟了。”

宋晏白觉得在理，冷静下来询问道：“百里先生，舍弟毒发可是因臂上刀伤引起？”

百里夙仙风道骨，胡须一捋，道：“那毒不深，老夫已解，他现如今仍然昏迷不醒与之毫无关系。对了，你可知他的体内还有另一种毒？嗯……可有些时日了。”

“什么？”宋晏白这下真是懵了。

此次遇刺不算，这一路上根本没有其他机会对赵昂下毒才是啊。

百里夙又道：“不急，这都不是大碍。当下的问题在于他头上的伤。”

神医先生说着托住赵昂的头颅，极轻地按摸头的后脑勺，道：“前额的伤是毒法时栽下去撞的，后脑两处应当就是滚落山坡时磕的。”

宋晏白想起来先前赵昂死死地把他按在怀里，模糊间好似听到了什么碰撞的声音。

百里夙道：“这伤就可大可小了。老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保全他性命该是稳妥的，万一他因此变得痴傻，也不是没可能。”

宋晏白都快哭了。

这孩子几年前撞傻了还没好回来呢，又要傻？！

百里夙火上浇油：“你得想开点嘛，你弟弟又受伤又中毒，能保住命已经不容易了。”

苏父往他肩上重重地捶了一拳，道：“不会说话别说！”

百里夙撇了撇嘴：“为兄者为父，老夫欲剃其发验其伤，可否？”

宋晏白摸了把赵昂的头发，点头道可以。

百里夙又道：“好啦好啦，你们都离去吧，莫打扰老夫。不过方才已说了老夫没有十足把握，倘若最后没能救回来，你可不能找茬啊。”

宋晏白一愣：“啊？”

苏父也在一旁连连叹声道：“白公子，不能再拖了，毒可解但头脑的伤尚且未知几何……”

宋晏白沉默了片刻，最后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一切，都交给苏伯父百里神医了。”

他慢慢放开赵昂的手，沉声道：“倘若他再傻了也无妨，大不了我一直陪着他。我只想要他活着。他活，我就活；他死，我一起。”

赵凛猛地抬头看他，那目光就好像过往从未真正认识他，想将他看得更仔细一样。

很快赵昂就被送进了百草庐后头的湖心小榭，苏父边走边捶百里夙，嘴里念着“作什么吓唬人家年轻后生”，百里夙小声反驳：“休要说得好似你不是吓唬他一样。”

接着小门一关，所有人都挡在了外头。

宋晏白极安静地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别人看过去只见他怔怔望着池中的锦鲤，而不知他捏紧的拳头有多用力，以致于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

赵凛的目光楞楞地锁在他身上，愣愣道：“宋晏白……”

他多叫了两声宋晏白才反应过来，紧绷着面部神经道：“三殿下，我现在实在没有力气陪你斗嘴，歇会儿成么？”

以前他再怎么被三皇子扰得烦躁不堪，也能保持着谦谦君子的风度，半点不失态。

“你，你这样看我？”赵凛也不知自己怎的，登时鼻尖一酸，内心翻涌起他自己也说不清的酸楚情绪。

他吐出一口气，涩然道，“你为何待他如此之好？”

宋晏白又是垂着眼睑许久未出声。

久到赵凛以为他根本没听自己说话时，他终于开口：“我不知道……我一开始只是可怜他而已，想想那么小的孩子，跟我妹妹一般大呢，可他脑子不好，被欺负了还觉得人家是善待他的……后来，后来不知不觉就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能怎么办呢？那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睁着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的眼睛望着你，叫你“阿白”的时候就是怎么都收不住的满心欢喜，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你也袒护着你，明明还是身量不足的小屁孩却张开双手挡在你身前……,怎么能不喜欢他呢？怎么能不想对他好呢？

赵凛定定地望着他，道：“若是当初父皇让你来我身旁呢？”

因为声音太轻，宋晏白没听清，他侧头看了眼对方，不见其有重复的意思，也提不起心思来好奇，又把头低下了。

赵凛抹了把双眼，倏忽恨声道：“我从来都是厌恶你的。”

宋晏白吊着眼睛乜一眼，没接话。

赵凛撇过脸也不再吱声。

便就此沉默了，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心情。

池中偶尔传来锦鲤扑腾的声响。

宋晏白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反正他从白天坐到火烧天边，苏容秀亲自送来了两次饭他也没吃下一点儿；前一夜没怎么睡的赵凛也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而被苏府管事抱去了房中。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宋晏白的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他满脸泪痕几乎称得上是恶狠狠地问“如何”的样子也吓到了一脚踏出门的百里夙。

百里夙已是满脸疲态，抖着眉毛道：“我等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