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时教室鸦雀无声。

因为十分钟前班级里爆发了一次内战，而三十分钟前和隔壁班爆发了一次外战，外战他没参与，内战他被误伤然后被迫加入战局，一个人一边被殃及一边拉开乱作一团的一群人，然后在班主任的呵斥中变成一片寂静。

班主任看了他一眼，把打架的几个人叫出去了，然后又接二连三的把班干部喊出去。

班长回来之后示意他出去，他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这一出可能让老师大开眼界了，心想这可不能怪我。

班主任站在教学楼外的院子里，看见他朝他招了招手，他快步走过去，对上老师晦暗不明的目光，心里打了一个突。

“最近学习怎么样？”

他愣了一下：“还行。”

他突然觉得班主任叫他出来可能不是因为打架的事，问学习估计就是一个寒暄，他屏着气等，果不其然，班主任下一句话就是：“你家里……”

轰然猝响。

再怎么坚固的城防都被“家”这个字轰开，那一瞬间他都没听清楚班主任在说什么，等到神思回笼，耳边也有了声音。

“……你妈妈的做法……我会和你父母聊……”

“不用。”

他用尽全力说出这两个字，就像两年前的那个午后，他对自己说“不行”一样。

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教室的，同桌小声问他是不是被骂了，还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他都没听进去，脑海里浆糊似的乱成一锅，只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

他拼命要掩盖住的过去，被人发现了。

还很有可能是那个女人说出去的。

同桌拍了拍他的肩膀，皱着眉：“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他摇了摇头，把头埋在臂弯里趴在桌子上：“没事。”

他睁着眼，一片黑暗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只怪物。

满面泥泞的怪物嗤笑着凝视他：“后悔了吧。”

恍惚中他站在了那个焦灼的午后，男人的呼噜声，电视的嘈杂，四合院里零碎的响动，还有他压着自己的手放下刀的脆响。

怪物抱着手，好整以暇道：“当时如果杀了她，就没那么多事了呀。”

他看着那个自己冷静的背上书包关上门，带着满身伤痕走去学校，忽然把目光投向了怪物。

“当然，现在——也不晚。”

心狠狠一坠，他像是掉到了池塘里，咕噜噜的气泡从他嘴里吐出，那只怪物俯瞰着他，尖细的指尖戳在他心脏的位置，凑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仿佛情人间的耳语：

“快醒过来吧。”

「撕裂」

走出镜头覆盖的范围，林棽一个踉跄，差点带着过来扶他的丛渺一起摔倒。

“林哥！”

林棽努力站直，眼前一片光晕，他看不清楚周遭的一切，连丛渺的声音都变得飘渺，他就这么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丛渺拉着他走到休息区，从便当盒里拿出一块紫薯喂到他嘴里。

林棽皱着眉，不好拒绝小助理的担心，勉强咽下后就撇过头，苍白的脸色让人心惊。

“林哥？”

林棽摆摆手：“我没胃口。”

丛渺手足无措看着他。

这部戏才开拍一个月，林棽就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当初那句玩笑似的“瘦二十斤”活生生的验证在林棽身上，不久前白曜心血来潮跟他视频，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被卖到非洲当黑奴了吗”，把林棽吓了一跳，然后就再也没在熟人面前露过脸了。

丛渺有时候不太懂林棽，虽然她跟着林棽七八年了，把林棽的生活习惯摸的一清二楚，随手就能写一本《林棽起居录》，可她依然不懂林棽过分深沉的心思。

演戏于他而言，究竟是工作还是爱好呢？丛渺见过把演戏当工作的人，考虑的无非就是片酬和热度，也见过把它当爱好的，什么角色都敢接，当然也有两者兼备的，可她不知道林棽是什么态度，工作也是工作，毕竟有公司的合约，爱好肯定也有，不然林棽不会在拿到剧本的时候会心一笑，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更深的一样东西，像是神话里的不周山，死死的撑着他。

撑着他哪怕在这个四方恶魔张牙舞爪要把他折磨到生不如死的小片场里，也巍然不动。

丛渺拿着便当盒，瞟见不远处阴冷的看着他们的谭遇一伙，想起林棽嘱咐她的那句“当做看不见就好”，总觉得当时林棽应该是想把谭遇一群人比作蝼蚁，只是这太不符合他谦谦君子的人设，所以忍着没说。

于是丛渺就视若草芥地移开视线，看着林棽劝说道：“林哥，你还是吃点吧。下场戏……”

下场戏是他这个没出息天天挨打的庶出少爷终于攒够了勇气逃了出去，结果还没跑出三里路就被大少爷发现了，然后全城围捕。

是一场力气活儿。

林棽用力捏了捏眉心，面色苍白到发青，他拿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和之前给白曜的不同，这次的黑巧入嘴即化，他还没品尝出其他味道，就被弥漫开的苦味苦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抽出点心思朝丛渺笑道：“没事儿，我以前有一次大半个月没吃东西也没饿死，活蹦乱跳的。”

导演喊了一声，林棽站起来，单薄的身形和褴褛的服装，丛渺下意识伸手搭了一把，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能表演一个当场螺旋式晕倒。

林棽拍了拍小助理的头：“放心吧。”

丛渺瞪着眼睛，想了半天才确定林棽那句“大半个月没吃饭”是在安抚她，接着就更诧异了，心想林哥该不会饿晕头了吧，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不靠谱的安慰人的话。

林棽入戏之后也觉得自己有点托大了，他这段日子过得的确不好，和上一个剧组的心累不同，这次是身心俱疲，实打实的劳累过度后他还要分出一部分心思压抑着自己蠢蠢欲动的血性，一块儿精气神要分八瓣用，那一点被巧克力苦起来的清醒在“慌不择路的逃跑”中骤然倒塌。

晕过去之前他还看见了小助理又惊又怕的样子，像是暴走漫画里的表情。

最后停留在脑海里的念头只有一个：

瞒不住了，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