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上立春已过，而冬雪依然未化。

“哎，就是他，林棽。”

“长得挺帅的嘛。”

“啧，你没听说他家的情况啊，家暴什么的。”

“啊！真可怜。”

“可不可怜另说，不过我感觉他整个人都特别孤僻，他们班的人都不敢跟他说话。”

“噫……该不会是家暴引起的心理变态吧？”

“有可能哟。”

他目不斜视走过窃窃私语的人群，冷峻的面庞犹如这尚未开春的末冬。

新学校、新班级、新同学，这一切的“新”诡异得和当年的四合院重合起来，他那恨不得抹消的身世背景不知是从谁口中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这小小天地里一等一的八卦。

可能是失望了太多次，甚至触到了绝望的边缘，他忽然就对那些流言蜚语不在意了，乃至于当年的孤立重演他也无动于衷。

与其想尽办法斩草，不如直接除根。

春天悄然来临时，北方还残留着一线冬意的荒芜，等到某个午后他背着书包沿着街道回家，路边垂柳嫩绿的芽在风里轻轻吻上他的脸，洁白的柳絮翩然落在他的睫毛上，他才猛然从隆冬时节跨入了蓬勃的季春。

一眼望去，绿意盎然的柏油路带着一丝久违的生机闯进了他死气沉沉的心池里。

而所谓的家里，十年如一日的沉珂依然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角落那只怪物还是笑着盯着他，微翘的嘴角含着一缕说不出来的寓意。

他却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叫“苏醒”，什么是“不晚”。

仿佛埋了十四年的种子在沼泽里蠢蠢欲动，想要在这个春天里发芽，开出妖异的花来。

「风声」

“让他亲自发声明澄清这件事，闹得这么满城风雨对他有什么好处？公司名誉还要不要了？！”

唐姐冷冷道：“澄清什么？网上说的就是事实。”

对面还说了些什么，唐姐不耐烦听，直接挂断了。

距离林棽出院也快一个月了，网上关于他和谭遇的争论依旧火热朝天，和绯闻的模棱两可不同，这次的事件很清楚，说白了就是谭遇仗势欺人，林棽就像一个导火线，把谭遇这么多年来的恶行全部引出来了。

公司三番两次打电话给唐姐，让她以林棽经纪人的身份为谭遇辩白，而向来不曾忤逆的唐姐破天荒的嘲讽了一句“你们有本事做，怎么没本事承担啊”，然后公司就开始骚扰林棽了。

林棽想息事宁人，现在还不是和公司翻脸的时候，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是唐姐却打定了主意要破釜沉舟，没收了林棽的手机，直接隔断了他和公司的交流。

尽管外界风风雨雨，但在这影视城里，戏还是要继续拍的。

而同样，尽管外界给了谭遇压力，知道真相的群众都站在林棽这边，但在这片场里，谭遇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唐姐到片场的时候，林棽正被人从绞刑架上放下来。

他穿着古装的里衣，白色的衣裳早就变得脏污，还有血淋淋的鞭子的痕迹，长发也凌乱的贴在面颊上，隐约露出尖细的下巴和青白干裂的唇。

他这个一无是处懦弱无能的小少爷不小心被卷进了一场凶案里，被当做替死鬼推到了衙门面前，县爷想要尽快破案，原本还顾及着小少爷的家世，结果在他那兄长的暗中授意下果断开始屈打成招，偏偏这懦弱的小少爷硬气了一回，死活不肯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于是就是接二连三的私刑。

刑罚这样的剧情拍摄大多是做做样子，化妆能搞定各种骇人的伤，动作方面演员提前商量好默契一点就行，然而之前这样的戏码都真假参半，谭遇一众铁了心要整林棽，定然不会放过这种天赐的机会，当谭遇恶行被爆料出来后，他那一群跟班都收敛了不少，可又碍于谭遇的面不得不表明自己的立场，于是只好做做样子，林棽的境遇反而好了很多。

只可惜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唐姐这个“初来乍到”的人眼中，差点都要把肺气炸了。

林棽一边顶着唐姐复杂的目光一边对丛渺说：“今天收工我回我那边一趟，你不用跟着，明天我会自己来片场的。”

丛渺知道他要做什么，没多问，就应了一声。

林棽又看着唐姐，眼神真诚：“姐，我这边真的没事，你都在这儿视察了一个月了，赶紧回去吧。”

唐姐本来就是来辞行的，一听林棽这恨不得她马上就走的话，翻了一个白眼，把他的手机还给他：“我已经把公司那边的电话全部拉黑了，你敢背着我接他们的电话就等着我收拾你。”

林棽：“……”

虽然唐姐威胁的话撂下来了，林棽还是公司那边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不过直到收工，骚扰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入冬的夜里已经有了凉意，Q省这套房子是他很早以前买的，那时候资金不多，就随便找了一个普通的住宅区，临近超市和市场，采购什么也很方便，就是要七拐八绕的经过好几条巷子，在不知情人眼里像是一个聚集了黄赌毒的窑窟。

林棽最近在风口浪尖上，出门屯粮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光明正大了，还好冬天将至，多穿一点围个围巾戴个帽子也正常，也就没引起路人的注意。

他提着一大袋东西往回走，羊肠小巷里只有几个流浪汉，他路过一个岔口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在垃圾堆里，步伐顿了顿。

那老人以为挡了他的路，就往墙边站了站。

林棽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现金，递给老人：“叔，天气冷了，买件衣服过冬吧。”

老人颤巍巍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枯柴般的手接过去，抖着嘴唇：“谢谢……”

林棽继续往前走。

那骨瘦嶙峋的老人在他身后低声说：“你……你小心点，有人跟着你……”

林棽微微回头，余光里几个影子快速躲开，他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一丝讽笑。

“谢谢叔。”

等到巷子里空无一人，不远处的楼房里依次亮起的灯光泄了一缕浸在这幽谧的巷口，林棽才停下步伐。

后面那几个跟了他一路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林棽拉下围巾，露出苍白的脸，他淡然自若的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确保不会被波及的角落，才抬头看着那几个人。

“很久没人这样堵过我了。”

他的唇角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带出一点温和的笑意来。

黑云沉沉的天空飘下绵绵细雨。

林棽仰了仰头：“速战速决吧，等雨下大了就不好了。”

那一刻，连绵的雨丝，空荡的小巷，自不量力的街头混混，和十多年前的一幕重合，只是这次，围观的只有被林棽安放在角落的塑料袋。

一缕微光，也在黑雨中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