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厉赶来时，林棽已经哭累了侧卧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调酒师被放出来时哭得浑身都不利索，被沈厉带来的亲信架着走了，白曜相信沈厉能处理好这个人。

他和沈厉站在门口，施工地上有人在清理积雪，开始新的一天。

白曜轻轻拉上门，稍微把噪音减弱了几分，只留了一条缝隙，正好能看见睡着的林棽。

沈厉眉头微拧，他有很多事想问，白曜看出来了，抬手示意沈厉不要问，他看着远方湛蓝的天际：

“这件事，虽然林棽没让我保密，但是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往外说比较好。”

沈厉想了想，不可置否。

白曜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如果有一天，你们俩能在一起，那林棽应该会主动告诉你的。”

沈厉扬起嘴角笑了笑。那是很自信的笑容。

白曜也笑了一下，转瞬之间他又垂下目光，盯着脚下开始融化的冰雪，半晌，他再开口时，沈厉惊讶的发现他的嗓音沙哑又哽咽：

“他……”

白曜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泣不成声，他没心没肺惯了，第一次感觉到痛彻心扉竟然是为了另一个人，他强压下涌上眼底的酸涩，说道：

“林棽他，一辈子都在挣扎，你既然喜欢他，就拉住他。”

稳稳的拉住他。

不要让他再跌入暗无天日的深渊里。

沈厉没有回答，带走调酒师的亲信回来低声向他耳语了几句，沈厉点了点头，跟着亲信离开时，他回头，冷静的眼眸里倒映出白曜疲惫的面庞，穿过白曜和门间的罅隙，是林棽安静温柔的睡颜。

他缓缓笑了，眼睛里荡漾出柔和的波光，林棽就静静的躺在里面。

沈厉说：“放心吧。”

白曜独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虽然出太阳，但是化雪的天气反而更冷了一些，他原地蹦跶了一下，搓了搓手臂，正缩着脖子，一条柔软的围巾搭在了他的肩上。

白曜回头，看见林棽站在他身后。

林棽面色有些苍白，眼角微红，像是用笔勾勒出来的痕迹，他轻轻笑着：“这么冷，站在外面干嘛？”

白曜戴上围巾笑：“冻冻更健康。”

两人并肩遥望万里无云的蔚蓝苍穹，太阳挂在山尖，阳光漫过连绵山脉，穿过袅袅雾霭，从远方一层一层晕染而来，仿佛天神抖落的金色帷幕。

白曜伸出手，光芒在他骨骼分明的手指上跳跃，他转头看着林棽，澄澈的眼睛里溢满笑意：

“看，这是我带给你的，世界的光。”

那一刻，仿佛一个崭新的宇宙，在林棽眼前拉开了序幕。

「阳光」

片场。人声嘈杂。

“快快快！”

导演一喊cut，白曜就一边从布景中狂奔下来，一边冲小何大喊，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让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他百米冲刺去了后方的休息室。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赶着去投胎还是怎么着？

小何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羞愧难当：“那啥，今天有林哥的直播。”

众人：“哦～”

意味深长的眼神在彼此间流转了一圈，然后大家纷纷挥手散了。

小何：“……”我好像，不该多嘴解释。

休息室里，白曜火急火燎地打开手机，这次的直播访谈主要是询问林棽十年来演绎生涯的感悟，顺便宣传一下《最远归程》——当然，白曜对这个没兴趣，林棽的感悟他已经了解得够多了，他感兴趣的是主持人最后会问的问题。

这次的主持人正好是他俩第一次同框直播时的妹子，这位妹子是个不加掩饰的白林党，拼了老命拿到这个机会后立马call白曜，抛出了糖衣炮弹：

“想不想听听林哥是怎么说你的？”

彼时白曜一头雾水，主持人阴险一笑，表示她要在直播最后问一个和他有关且不在台本上的问题，白曜顿时被提起了兴趣，他和主持人仔细对了对时间，发现直播的时候他正在拍戏，主持人一脸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让白曜去拯救世界：

“你觉得，是拍戏重要，还是看林哥的直播重要？”

白曜：“……”这难道不是废话吗？！

看不了直播我还不能看回放吗！

可是他又对上主持人堪称狡诈的眼神，只好投降表示他会尽力赶在最后一个问题前结束拍戏——他还真的没法拒绝对林棽的好奇心。

于是，这才有了此刻惊天动地的一幕。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我会是在哪里

如果我们从不曾相识

不存在这首歌曲

直播已经接近尾声，林棽回答了台本上最后一个问题，他悄悄坐直了身体，等着主持人说结束然后离场，结果骤然遭到了另一个问题。

主持人笑眯眯问他：“在直播最后，你有什么话想对白曜说吗？”

那一瞬间，直播平台的弹幕评论先是暂停了一秒，随后疯狂地刷过，堪比台风过境。

林棽愕然的看着主持人，没太明白这个问题是怎么插进来，居然还用了“在直播最后”这种总结性的话，林棽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的问答，很明显和白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

而女生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眼角余光点了点摄像头，示意这还是直播中，没办法逃过一劫哦。

林棽：“我……”

他转瞬反应过来又是这位主持人一时兴起的临场发挥，只好继续坐在沙发上。

主持人的问题回荡在耳边：有什么话想对白曜说吗？

其实有很多啊，感谢、感激、感动等等五味杂陈，如果真要将那满腔情绪一一吐出，都可以用来出版一本《致白曜》了。

可是这些话，哪怕是最简单的“谢谢你”，在此时此刻，对着忠诚的摄像头，对着全国各地无数停在屏幕前的观众，对着有可能混迹在人群里、躲在屏幕后偷偷观看的白曜，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并非羞涩或者难以启齿，而是林棽恍惚间觉得，苍白的字眼根本无从表达他对白曜心绪的万分之一。

林棽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脑海里还是乱糟糟的一片，他向来不喜欢没有准备的问答，好比考试前必须复习、演戏前必须熟知剧本，他虽然不会在意外面前乱成一锅粥，但是总会显得手足无措、词不达意。

每秒都活着每秒都死去

每秒都问着自己

谁不曾找寻谁不曾怀疑

茫茫人生奔向何地

“我和白曜，是三年前认识的……”

白曜扑哧一笑，捂着肚子笑瘫在椅子上：“哎呦喂，棽哥这是打算忆往昔少年吗？”

小何对白曜这番作为十分无语，白曜似乎很喜欢看林棽出糗的模样，这种心态大概可以和中学时代男同学对喜欢的女同学总是恶作剧相媲美，然而事实上，这两人在大众面前互怼时，白叔总是比不过林哥，所以这个心态大概还能有另一个解释——即，所谓的“白曜の报复”。

真是幼稚啊。小何啧啧感叹。

而直播中的林棽却很认真，他没有正视摄像头，目光不知道落在哪个虚空里，言语间也是逻辑混乱，大概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卡壳了好几次，最后笑着叹了口气：“让我先缓缓。”

他还没从这个突然降落的问题带给他的惊讶里走出来。

主持人善意地笑了笑，悄悄歪头对着无线耳机说了什么，下一刻，bgm响了起来。

那一天那一刻那个场景

你出现在我生命

从此后从人生重新定义

从我故事里苏醒

——我和白曜，是三年前认识的。

这的确是闪现在林棽脑海里的画面之一。

那时候的初夏，南方池塘里已然亭亭玉立的荷花在早晨的清风里摇曳出婀娜的姿态，空无一人的化妆室里，他一边看剧本一边等着小助理，在门被推开，蓬勃的夏意随风涌入时，他回头看见了清爽的白曜。

露珠顺着荷叶纹理分明的脉络跃入了水池敞开胸膛的怀抱里。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你又会在哪里

如果我们从不曾相识

人间又如何运行

——招惹了我，还想全身而退？才没那么简单呢。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在《Polar》剧组里的相处，林棽对白曜热情的回应总是带着点不得不这么做的强迫意味，又或许林棽在过往的经历里早就总结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林氏效应”，所以才会在机场分别时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礼物，根据效应准则隐晦地表达出“不再继续深交”的意思。

如果有上帝视角，那么在那短暂的对视里，旁白就应该说：“那一刻，林棽没有想到，往后余生里，他和白曜的关系会愈来愈亲密，与此时他‘不再往来’的念头南辕北辙。”

而后来，林棽也暗自庆幸，幸好当时白曜并没有放弃，否则之后的人生，他大概还要拖着枷锁前进。

晒伤的脱皮意外的雪景

与你相依的四季

苍狗又白云身旁有了你

匆匆轮回又有何惧

——每当胸口郁结无法释怀时，一回头，你总是在那儿。

之后对白曜的死缠烂打，林棽着实苦恼过一段时间，心里想的大概也是这家伙真不知趣，然而在这剪不断的纠缠里，林棽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的。

相隔千里的打闹与在意，小心翼翼的窥视和欲拒还迎的试探，在白曜一步一步攻略他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在一点一点的接受这个人呢。

所以，他会在白曜说surprise时莞尔一笑，也会接受白曜付诸实践的真情，尽管某些东西他并不需要，也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甚至，他会在白曜的专属铃声里，缓缓放下冰冷的刀刃。

那一天那一刻那个场景

你出现在我生命

每一分每一秒每个表情

故事都充满惊奇

——即使这世界悲伤的运转着，也要与你共存。

等到白曜把沉浸在水流里享受短暂窒息的他拉出来、冲进他的卧室夺下他手中的匕首、打着伞怒气冲冲表达关切之情时，漫长的攻略进度条终于接近了尾声。

林棽打开了厚重的城门，给了白曜一张永不褪色的通行证。

偶然与巧合舞动了蝶翼

谁的心头风起

前仆而后继万千人追寻

荒漠唯一菩提

是擦身相遇或擦肩而去

命运犹如险棋

无数时间线无尽可能性

终于交织向你

——以后，我保护你。

机场的全力维护，不顾形象的大打出手；舞台上默契的游戏，直播时脱口而出的誓言，公寓里敞开的心扉。

“保护”是对“重要”的回应，在林棽漫长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人对他的付出，作出了同样郑重的回礼。

那一天那一刻那个场景

你出现在我生命

未知的未来里未定机率

然而此刻拥有你

——我会让你看到这个城市的光。

林棽这一生，曾多次遇见过光，他不是狼来了里的那些大人，也不是被蛇咬了之后就害怕井绳的农夫，他是飞蛾，只要有光，他就会扑过去。

少时第一次和普通人一样走进末流的学校时、同桌拉着他逃课教他防身术时、小小的药膏被放在课桌上时。

《Polar》放出定档消息的雪夜里、白曜搂着他的肩信誓旦旦说保护的时候、迎着朝阳对他说“这是我带给你的光”的时候。

飞蛾扑火，至死方休。

而字典里解释，“曜”就是日光，太阳、月亮、星星，这些亘古不变发光发热的天体，都称之为“曜”。

他错过了那么多次，在打算放弃的时候，光自己站到了他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某一天某一刻某次呼吸

我们终将再分离

而我的自传里曾经有你

没有遗憾的诗句

诗句里充满感激

林棽忽然一笑，他那紧促的姿态瞬间放松下来，目光也不再躲闪着镜头，仿佛在一首歌的时间里，纷乱的思绪被整理归档，他找到宣口：

“很久以前，我看到过一句话，说‘根据北宋哲学家邵雍的计算，世界上的事物将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完全重现’，那时候觉得很难受，心想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我还要重复我这样的一生，实在是了无生趣。”

鲜血淋漓的伤口，狰狞可怖的疤痕，视死如归的淡漠，这些沉淀在林棽人生里的暗沙变成那双眼眸里最深的漆黑。

白曜收敛了表情，甚至不自觉地正襟危坐，他紧盯着屏幕里云淡风轻的林棽，在安静得只有林棽话音的休息室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但是现在我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我历经了我的前半生，然后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夏天，同一间化妆室，我还会在转头的时候看见你——”

那一刹那，林棽笑起来，蹁跹时光化作流星照亮了他的眼眸，犹如夜晚灿烂的星河，深沉的漆黑色与闪耀的光点交相辉映。

“——那么我相信，前半生我所经历的苦难，都是为了这一刻你的出现，带我走向一段新的旅程。”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

我会是在哪里

如果我们从不曾相识

不存在这首歌曲

——不是女朋友，不是男朋友，那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嗯……文艺一点，应该叫“妙人”吧。

小何悄悄侧过头，偷窥似的去瞅白曜的表情，然而白曜垂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只能从脸颊的弧度上隐约看出来他似乎在咬着嘴唇强忍着什么。

须臾，白曜抬手捂住了脸。

小何愣了愣，站在原地呆了一秒，然后他转身想要离开，又手足无措地回过头来朝向白曜，吞吞吐吐道：“呃……要不我先出去，你……一个人哭会儿？”

半晌，他才听见白曜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带着鼻音的笑骂：“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