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组对抗

冷再次看到菲尔兰迪是在演习开始之后不久。就在他们的烧烤午会进入尾声的时候，每个人的通讯器都响了起来。

“演习！”

迅速扑灭了火堆，众人立刻在沙滩上就地集合。这样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以前在军校的时候也经历过无数次，无论身处何种状况，迅速转入战斗状态是必备的素质。

“今天的演习很简单——歼灭战。”凯拉帝道，“人手一支枪，子弹不限，规则没有，全歼敌人者胜利，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地解散，各自寻找隐蔽，演习将在十分钟之后，也就是十四点三十分正式开始。”

众人面面相觑，这么原始的演习，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没有任何辅助设备，战斗的双方在遮天蔽日的丛林中相互摸索，争夺生死。这更像是一场野兽的生存战。

“报告，请问如何分组对抗？”海勒问道。

“哦，忘了说了。”此时凯拉帝似乎才恍然大悟自己忘了最重要的部分，他正了正军帽，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峻而冷酷，“你们的对手是我和罗伊中校。”

“啊？”四十二比二的比例，而且对手是两个军医，这真是闻所未闻，众士兵都石化在了当下。

凯拉帝没有理会他们惊讶的神情，转身和罗伊中校一边穿戴着装备，一边闲聊起来。

“已经有四年时间没有上战场，手已经生了，希望不会拖你的后腿。”凯拉帝说。

“你这是在揶揄我吗？我这辈子都没有真的打过仗好不好？”罗伊说，“要不你把你的手术刀给我拿来，就是给菲尔做手术的那种就行，我想我用那个做武器可能更顺手一些。”

“那是救人的工具，不是杀人的武器。”凯拉帝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左手死神，右手天使，你是这样打算的吧？”

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装备，消失在丛林之中。士兵们似乎才意识到这不是教官们开玩笑的话。于是匆匆忙忙的穿戴完毕，各自寻找隐蔽点。

十分钟之后，演习开始了。本来大家对于这样的羞辱抱着同仇敌忾的情绪，准备来个围歼战，将他们乱枪射死，然后再继续鞭尸打完最后的子弹，让两个目中无人的军医见识一下手术刀和屠刀的差别，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他们根本找不到凯拉帝和罗伊的影子。在植被茂盛的树林中，几米之外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果两个人屏息以待的话，他们很难发现对方的影子。杂乱的草丛中留下了几条走过的痕迹，也许是引人入瓮的陷阱，对于这样浅显的计谋他们嗤之以鼻，分成几个小组，分头寻找。

冷除了强制要求之外，基本上没有参加过任何集团作战。他习惯了单独行动。他远远的跟在海勒他们之后。海勒有着不错的号召力，召集了十几个人，开始漫山遍野的搜寻。在他看来凯拉帝他们唯一占优势的地方，就是比他们熟悉地形。搜寻了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在就发现一处山石凹陷处升起了袅袅青烟，似乎是一个人站在藤萝幔帐之内吸烟，但是完全看不到身形。海勒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明显的陷阱，他让大家立刻找好掩体，全面戒备。他用耳机将发现疑点的位置通知了全员。冷迅速爬上了一棵大树，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如果这里是埋伏的话，对方已经从后面杀过来才对。几个人静待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动静，而那一缕青烟已经燃烧完毕，消失了踪影，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枪声。

果然是陷阱吗？海勒正想带人包抄过去，却听有人在公共频道里骂道，“妈的，只是一件衣服。”

然而这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看起来是另一个陷阱的几率更大一些。这时有人提醒海勒，规则说全歼对方者获胜，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这四十多个人中只要有一个活着的话，还是他们赢了，所以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

海勒将口中的叼着的草叶吐了出去，“我不是还想着来个完胜嘛！”他安排阻击手占据高位全面监控，然后和其他几名士兵分成两个小组，悄悄向山石移动，去探一探路，剩下的人则原地戒备。吉米和里斯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彼此能看到的距离，慢慢向冒出青烟的地方走去。海勒和麦克则从另外一侧包抄，这样即便一组人被发现了，另一组人也可以从背后掩护。这时通讯频道里传来两声敲击，这是里斯发现目标的信号，树木的掩映之中他又看到一截军靴。

里斯不敢大意，示意吉米寻找掩蔽，确保自己身后安全，自己则继续前进，寻找合适的射击位点，与此同时海勒他们也已经到位。

片刻的寂静之后，枪声尚未响起，里斯却发出一声惨叫，“吉米快跑！”他已经从草丛跌落进了掩藏的深沟里。敌人忽然出现了，凯拉帝和罗伊从刚才的隐蔽之处冲了出来，两个人向着不同的方向移动。罗伊越过吉米陷落的位置，切入了刚才的包围圈，而凯拉帝则向着海勒冲去。

冷迅速在视野中寻找着目标，不行！对方的行动太快了，而且被树木掩映，视野一直不完全，其他的狙击手只怕也有同感。只听海勒大吼一声“来得好！”从石头后面一跃而起，他准备好好羞辱一下这位军医的。这么近的距离的交战，冷为凯拉帝捏了一把汗。从体格上讲，凯拉帝不及海勒高大魁梧，但是还快他就发现海勒这句话成了他的遗言。

凯拉帝并没有用多么华丽的招式，他轻而易举的避开了海勒迅猛的攻击，接着就送给他致命一击，他的拳头击打在海勒的心口，那一刻海勒听到了死神的召唤，这是他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以为自己会胸骨折断，倒飞出去，可是在他身上的感应器发出死亡信号的瞬间，凯拉帝收住了攻势，那种收放自如才真的让海勒吃惊，这说明他并没有用尽全力。他呆呆的站在那里，阻挡了背后的射击视角，下一秒凯拉帝已经从他身边消失了。几声枪响之后，凯拉帝和罗伊彻底消失了踪影。

十几个人最后的伏击结果却是三个人壮烈牺牲，一个掉入陷阱，两个负伤。其他人只好暂时撤退。

冷也及时撤退了。海勒是他们之中搏击最好的人，连续四年都是搏击冠军。但是在那个看起来纤瘦的凯拉帝面前，他就像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他知道凯拉帝很强，但是没想到强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实战和演习之间取得经验值的差别吧，此前他们所有的演习仅限于同学之间的对抗，联合演习也只是和养尊处优的人类军校生象征性的过过招而已。他们的强大，在凯拉帝这些曾经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人眼中却是微不足道。凯拉帝用鲜血甚至同伴的生命作为代价取得的经验，日积月累渐渐成为本能，每一次对抗都似乎是不经大脑的反应，直接而果决！

他们需要周密的计划，严格的分工，缜密的合作，大范围的布防，统一的指挥，步步为营，诱敌深入，然后以人数优势给予打击才有可能胜利。冷决定先找地方掩藏起来，等待有人领头部署。

然后冷就发现了菲尔兰迪，那是一个很大的树洞，外面用树枝做了一些掩护，但是他的半截衣袖还露在外面，这么粗劣的掩藏方式，冷实在想不出自己班里还有谁做得出来。他轻轻掀起树枝，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睡脸，他实在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表情迎接如此意想不到的情形。这要是在皇骐军校的话，在演习中睡着了，接下去的一周时间恐怕都不用想睡觉了。

菲尔的两抹腮红衬得整个脸蛋特别可爱，冷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菲尔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抓起了身边的枪。在冷出言制止之前，枪声已经响了，他冷匪夷所思的感受到了子弹打在腿上的痛感，然后演习服装中的感应器发出指示，他的左腿被绷紧的丝带控制失去了行动能力。

冷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可是被战友造成的乌龙伤，他应该如何跟长官们解释呢？

菲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凯拉帝呢？”

看着这张无辜的笑脸，冷责备的话却无从说出口。

“这是我的秘密藏身点，以前和凯拉帝闹别扭的时候特意弄的，不过每次都被他找到，所以我睡前就提醒自己发现敌人立刻给他一枪，我还以为是他呢。”

冷抓狂的用力抓了抓头发，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解释，他该说什么好呢？他怀疑菲尔根本就没有搞清楚演习是怎么回事，“你在睡觉？”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上来就困得不行了。”

“你刚才喝酒了吧？”

“感觉味道不错就喝了一大杯，想不到那东西还有催眠作用。”

冷无心应付这样无厘头的回答，他希望快点找个地方藏身起来，他知道每一次演习都会根据自己的表现计入成绩的，他不希望自己更加糟糕。他转头要走，菲尔却从树洞里跳出来，扶住了他，“我们去别的地方研究一下战术。刚才这一枪就算你还债了，你上午还踢了我一脚呢。”

这是一回事吗？冷感到非常无语，又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于是跟着菲尔来到了他所谓的狡兔三窟中的另一个藏身地。只是他不知道跟菲尔应该如何研究所谓的战术。

“给你看看这个。”菲尔拿出通讯器，打开一系列的软件，递给了冷，一张逼真的3D战区模拟图在通讯器的屏幕上展开，正是冷所在的这片区域的地形图，地图上闪动着红黄绿三种颜色的光标，正在快速的移动位置。

冷稍加分析就明白了这些光标代表的意义。红色的光标代表着凯拉帝和罗伊的组合，而绿色光标则代表他们，黄色是已经死亡的人员。这是军演中常用的监控系统，他们身上的定位器会将位置信息传回控制中心，教官们通常用这个实时监控，并且战后分析总结每个人的表现。他再次按了一个转换键，光标变成了人形，地形图也变成了真实的场景，插上耳机之后还有实时声音转播，就好像观看一部精彩的战争片。

“这是作弊，你知道吗？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冷不解的问道。

“是吗？不是说这次演习没有任何规则吗？”菲尔兰迪天真的狡辩让冷无法回击，对于他们来说是默认的规则，但在菲尔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以前我总是在他工作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玩，后来他就在我身上安装了监控器，他每次就是这样找到我的，所以我和他的机器人助手梅尔斯连线了，实现了同步。有这个我们就不用怕他们找到我们了。”菲尔有些小小的得意。

战斗，射击，杀戮，对于失去记忆的菲尔来说就好像是前世的记忆，如果有过可以选择，他绝不想走上那样的道路。所以眼前的演习，他只是将他当成一般的游戏看待。

冷不敢相信凯拉帝竟然什么都没有教过他，听他这样说，在他醒了的这些天里好像只是放任他到处闲逛而已。“这是作弊，被抓到了我们会受到严厉处罚的。”

“哦，这么严重啊！严厉处罚会是什么呢？”菲尔天真的问道。

“也许会被开除。”

“那是不是表示就可以从这个岛上出去了玩了呢？”

冷看他眼中充满了向往之情，却不能不用现实打破他的美梦，“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是被克隆出来的士兵，这就是他们的命运，被从天使之翼开除只会将他们调到更低下的部门工作，也许只是去充当炮灰。他也不知道菲尔为什么对外界抱有那样的憧憬，在他看来外面也是一个灰暗的世界，一个人的出生就已经决定了一切，阳光似乎只照耀那些有钱有地位的人。

冷最后瞄了一眼监控画面，战友们已经发现了两位军医的行踪，准备十面埋伏大举压上，一次解决他们。他们占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就算对方再厉害也只有四只手两把枪而已。就在大家收缩包围圈之时，树林中忽然腾起一片白烟，迅速在周围蔓延开来，他们的视野中除了一片白茫茫之外，一无所见。

中计了！在这种情况下人多反而成了劣势，视野不清，难辨敌我，随便开枪的话，误中自己人，比打中敌人几率更大。但是在树木这么茂密的森林中点火，也太过大胆了！搞不好火势蔓延会将整片森林化为灰烬，但是这也是经验吧，刚刚下过雨的树林地面上堆积着湿漉漉的树叶，掌控好细节的话，火苗根本燃烧不起来。

在冷他们以往的演习中，配备着各种先进的武器装备，烟雾弹，微型生命探测仪，定位系统这些都是必备，在即使看不到敌人的情况下，攻击目标也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凯拉帝他们安排的这次演习抛开了一切先进的装备，人手一把枪，回归最原始的对抗，没想到竟然让他们如此被动。习惯于依赖先进的武器的他们，几乎忘记了该怎样充分利用现有的条件，创造出对自己有利的形势。

很快耳机里传来了一声声短暂的惊叫，然后又归于沉寂，好像被人割断喉咙之前发出的惊呼。冷关掉了监控画面，他可以想象战斗的情形，重兵压上的他们忽然丧失了视野，就这样失陷在四散的烟雾中，而拥有敏锐嗅觉的罗伊和凯拉帝像幽灵一样展开了杀戮，将大家一个个抹杀，于是近乎悲壮的出击结果是出乎意料的快速灭亡。

在拥有着先进的武器设备的战斗中，人的主导作用完全被武器所掩盖了。然而人又是不可或缺的，相对于人工智能，他们一瞬间的灵感往往对扭转战局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异想天开的战略看似匪夷所思，却又充满奇思妙想，他们对于生命的眷恋会化作对胜利的执念，在绝境中开辟通向希望的路途。这正是拥有着优秀基因的克隆人士兵存在的价值。教官们在用行动教会他们这一切。

坐在一旁的菲尔接过通讯器之后，打开了一份新兵的资料，这是凯拉帝给他的，让他熟悉一下今后的作战伙伴。一张面目僵硬的照片从指间溜走，最后他停留在了冷•K•DH302011120556的资料上。他总觉得这张脸非常熟悉，自从望远镜中仔细研究过之后，就在脑海中萦绕不去。他有种预感他们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生也许在某处存在着交集。

冷的资料是从四年前开始的，十六岁的他在照片上显得如此青涩。

冷•K•DH302011120556， 里泽•索尔曼中将的骑士。

进入皇骐军校的第一年他的各科考试成绩均不及格，然而到了第三年他已经升到了第三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少年简直像创造奇迹一般的快速进步着，本不是为了战斗而设计出来的身体，却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弥补了体质的不足，在四年时间里掌握了其他人用十几年学到的技能。菲尔忍不住抬头望了冷一眼，这张美丽的面容之下栖息着一颗坚强的灵魂。

菲尔顺手点开了旁边的相册，里面储存着一年一度官方拍摄的照片，手指轻轻划过，四年岁月从指间溜走，黑发黑眸的可爱男孩长成了面前高大健壮的孤僻青年，天真无邪的眼神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蒙上了一层阴翳。

岁月真是了不起的东西，抹杀了世间所有东西企图永恒的梦想。即便像他们这样可以拥有几乎静止的青春，但是不变的也只有容貌而已吧，透过灵魂之窗看到的风景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吧。这就是所谓的时间的印记，就像凯拉帝眼神中的淡然，罗伊目光中的温柔，全都是时光赋予的东西。而自己呢？失去了记忆的自己，也失去了时光所赋予的历史，现在完全是空白的。

公用通讯频道中不断传来战友的惨叫和破口大骂，他们始终没能组织起像样的进攻，也许每个人本来都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重视对手，只有亲自经历过之后才能了解对方的强大。

菲尔兰迪手指滑动，将照片清除出了视野，向冷道，“凯尔他们真的这么厉害吗？”

冷听到他叫凯拉帝的昵称，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停顿了两秒钟才道，“他们宛如死神一样，出手太快，一经照面，立刻开枪，行动果断，反应机警，新兵们几乎没有还击的余地。”

“是吗？他不是军医吗？真的有这么厉害吗？”在菲尔眼中，凯拉帝只是一个不喜形于色，淡定的近乎冷漠的医生，他有着无限包容的耐心，他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他放任自己“胡作非为”，却严于律己，干练简洁的做事风格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变成他的灵魂。充满了热情和斗志的凯拉帝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军医？他可不是普通的军医啊。”冷说。不善言辞的他想用尽自己所学的赞美词表达自己的尊敬之情。他第一次见到凯拉帝是在四年前的庆功宴上，那时候伊斯美尔战斗刚刚结束不久。冷跟随着索尔曼中将参加了王宫里举行的大型的宴会。

在充斥着靡靡之音的舞会上，卡兰特带着凯拉帝姗姗来迟，他们两个进入的时候带来一阵冷风，瞬间将宴会的温度降低了两度。

和他的少将一样，凯拉帝穿着白色的长款军服，他肩上扛着十颗星，挺拔帅气，沉着洗练，让冷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同样是骑士的身份，凯拉帝是帝国的英雄，是击垮伊斯美尔帝国的功臣，而同样穿着军服的自己却只是别人的玩偶。

他简直对凯拉帝入了迷，那次在宴会上，卡兰特不合时宜的批评了王室的淫靡作风，在帝国的子民正被流行性病毒侵袭，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时，而王室，贵族却沉浸在一片纸醉金迷之中！那次的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但是凯拉帝却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也是他进入皇骐学院的契机。

“哦，原来他这么厉害！”菲尔叹道。

凯拉帝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帝国的最高机密，冷只是从索尔曼那里听到了一鳞半爪，就足以引起他的敬仰之心，他期待着有一天可以追随着他在蓝天上飞翔，在战火中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