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夫人面色如常的被红云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抬抬手遣退了屋内所有伺候的下人，这才重重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红云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小姐，喝一点吧。”

裘夫人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那杯水，只是用那双已经悄悄爬上皱纹的双眼迷茫的望着她，半晌后道：“红云，我有时候真的有些坚持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了，我就像什么都没做成一般，曾经的恨、曾经的不甘心，在岁月流逝下早就没了当初那么深刻，现在我真的感觉很累，大概是真的老了吧，一晃眼，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双十年华风华正茂的时候。”

红云静静的看着一脸疲惫的裘夫人，半晌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小姐莫要胡说！小姐在奴婢心里一直都是最美的。”

裘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我恨了这么多年，计划了这么多年，如今一切似乎并不是那么的顺利，很多东西都在我意料之外，我依旧在原地踏步，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可我的年龄已经等不起我在耗着了，我已经没有下一个四十年可走了。”

看着裘夫人眼中隐隐的退意，红云心里七上八下，伸手使劲握了握裘夫人的手道：“小姐，您要坚持下去啊！不然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岂不全部白费了！我们现在没有了退路，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只要努力攻克大少爷这一层，接下来的事情就顺顺利利了！”

裘夫人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出神，其实她何尝不知道不明白这个理，她已经走到了无法回头的那一步了，无论如何都必须接着走下去，只是年纪大了，心里头时不时都要升上些愁苦，感慨一下自己这并不是很幸福的半辈子，幸好有那个人在，可仔细想想，若是没有那个人呢？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裘夫人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吓了一跳，随后摇着头撑起身走到了里屋，只留下红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转眼便到了晚间，裘老爷终于从外头忙完回到了府内，正巧赶上晚饭的时间。

阿诗在睡了一下午后精神饱满，肚子再睁开眼睛后不久后再度咕咕叫唤了起来。

裘善在一旁穿衣服，听见屋内明显的咕咕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就见阿诗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透，甚至都蔓延到了耳尖脖子上。

“我们的小馋猪，走吧，一起去前厅吃饭。”裘善蹲下身，轻轻捏了捏阿诗的小鼻头，很软。

阿诗犹豫了一下后，摇摇头：“少爷还是自己去吧，我现在不是很方便露面的。”

裘善闻言，仔细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阿诗一走就是六个月，裘夫人至今还不太能接受阿诗，关系比较紧张，裘老爷应该连这个事情都不知道，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态度，阿诗大着肚子贸然前去很可能闹得谁都不开心，万一受到什么刺激动了胎气也不好，看来倒是自己心急了。

叹了口气，裘善弓起右手食指轻轻刮了刮阿诗的小鼻子：“那我先去，让发财给你弄一些吃的送过来，你在屋里吃，我顺便将你的事情跟父亲说明一下，放心吧，只要我在这个府里，就会有你和孩子的一席之地！”

阿诗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裘善，鼻子又有点酸，心底也涌出一股少有的苦涩和忐忑，还有快要溢出来的感动和些许小心翼翼，于是他努力吸了吸鼻子，露出来一个并不是很好看的笑容。

裘善轻轻擦掉阿诗眼角的眼泪，将人搂进了自己怀里，像是看透了他心思般轻声道：“小傻子。”

哄好了自己的小哭包，裘善没忘记吩咐发财弄一点开胃清淡又大补的饭菜送到屋里，这才抬脚去了前厅。

裘家人丁稀少，裘安嫁了人，裘仁又不知去了何处，吃个晚饭除了裘老爷裘夫人和裘善以外，便只剩下站在一旁伺候的几个丫鬟低着头不出声，偌大的府邸显得有些冷清。

来到前厅后，裘善恭恭敬敬请了个礼后坐在了桌子旁。

裘老爷面色有些苍白，轻声咳了几下才关切问道：“善儿啊，这一路辛苦了，今日我听府里人说你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人？听说是阿诗？怎么会从外头带回来？”

裘老爷话一出口，坐在旁边的裘夫人手突然一抖，一筷子菜没夹稳掉在了桌子上，有些发白的面色被隐藏在了浓厚的胭脂水粉下。

裘善见裘老爷的反应，心知送走阿诗这件事一定是裘夫人单方面做主的，虽然想不明白母亲意欲何为，但他还是选择性忽略了裘老爷最后一个问题，只道：“是的父亲，他有了我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是上次北上之前的事情。”

裘老爷斜了裘夫人一眼没说什么，转头又对裘善笑了笑，眼神之间甚至颇有些欣慰感：“这样啊，咱们裘府也是有后了啊，那就好生伺候着吧，可别亏待了阿诗，缺什么少什么就去自家店里拿啊。”

裘善被裘老爷的痛快一时间搞得有点发蒙，他已经做好了长篇大论的准备，没想到一句话裘老爷就接受了，甚至还有些开心？

一时间裘善摸不清裘老爷的想法，只得点点头：“谢谢爹！孩儿一定会对他好的！”

裘老爷对裘善一向都是省心的，也就没在多说什么，只是白了一眼食不下咽的裘夫人。

“爹，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面色如此苍白？”裘善吃了几口菜，还是犹豫着问了出来，本身他今晚还想着顺便在提一下关于阿诗名分的事情，可是见自己父亲面色并不是很好，于是收回了想要说的话。

也不怪裘善问出来，他刚从北方回到家，记得走的时候裘老爷还整日红光满面，步伐矫健，六个月不见人就瘦了一圈，面色也不太好。

“嗨，没事，头段时间染上了风寒，就一直断断续续的，不打紧，不打紧。”裘老爷摆摆手不甚在意道。

裘善摇摇头：“爹，您怎能如此不在意自己身体呢，身体不舒服就是不舒服，我这就让发财去请郎中来给您瞧瞧。”

“善儿！你放心吧，你爹的毛病娘亲已经找了王大夫看过了，不是什么大毛病，药已经开了，这大黑天的就别折腾人了。”裘夫人赶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赶在裘善开口喊人之前打断了他。

裘善皱了皱眉，不赞同道：“娘亲，爹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实在不行我们出双倍出诊费，还是看过后安心些。”

“嗨呀，行了！听我的，别喊郎中来了，我这个身体我清楚，只是本身染了风寒，今天又在店里忙了一天累的，不打紧不打紧的，行了行了，都吃饭吧，这一桌子好菜好饭的，等下该凉了，对了，阿诗吃过没啊？”裘老爷拽着裘善将人硬按回座位后转移了话题。

裘善还是不放心，但见裘老爷坚持也就没说什么，只好回道：“爹放心吧，我让发财去给他买了吃的。”

“好好好，别饿到阿诗和孩子就行，呵呵。”

裘老爷说完，餐厅内便没人在说话，三人各怀心思安静的用完晚餐，裘善落筷后还想在想询问一下裘老爷的身体情况，却被裘夫人赶在前头将人直接扶回了屋内，一边走一边说些个家长里短，就是没让裘善说出一句话来。

看着两位老人远去的背景，裘善总感觉娘亲今日有些反常，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最终只能归根为自己太累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娘亲也只是对自己的孩子感情淡薄，至于对裘老爷她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等到裘善回到自己院内，阿诗早就用完晚饭洗好澡钻进了被窝里，其实躺了一下午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但不躺着又没什么事情可做，最后还是只能躺着，况且他六个月的肚子已经有些许吃力，站久了腰会有一点不舒服。

“让我看看我的小阿诗有没有乖乖的吃饭！”裘善静悄悄的走进屋，突然掀开了床边的帘子，吓了阿诗一跳。

“少爷您吃好了。”待看清是谁后，阿诗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脸红红的看着裘善。

裘善抬手轻轻捏了捏他没几两肉的脸颊，心情难得好转了些，问道：“阿诗呢？阿诗有没有乖乖的吃饭？”

阿诗轻轻点点头：“有的，发财买回好多好吃的，阿诗都吃不了。”

裘善轻轻一笑：“以后喜欢吃什么尽管和发财说，让他买回来给你。”

阿诗摇摇头，双眼亮晶晶的：“少爷让买的，都是顶好吃的！”

裘善脱掉衣服，简单洗漱了一番后爬上床搂着阿诗，手上摸着他隆起的肚子好笑道：“这么好养呀！看来还没过门就知道给夫君省钱了。”

阿诗不出意外的又红了脸蛋，整个人害羞的钻进了被子里不出来。

这边的气氛是温馨和睦的，裘老爷的屋内却是剑拔弩张的。

裘夫人手里捏着帕子，脸上表情要哭不哭，非常扭曲：“老爷！我送走阿诗也是为了裘府着想啊！您是没见到善儿对那个渔族男人的态度！这怕是要扶正啊！难道您就让善儿这般胡闹么，且不说身份，就是男子的身份也让我们丢人啊！您也不想看着裘府被人戳脊梁骨吧！”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孩子的感情事情你就别掺和了！当初看你神神秘秘的一段时间，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店里里的事情太多我也没来得及问，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茬！要是我早就知道，早就把你拦住了，况且善儿刚有了孩子你就提了这出事，他心里头能高兴么，这可是我裘家的血脉。”裘老爷坐在床边，虽然嘴里是在怒吼，但脸却憋得有些红，喊一句喘一口气，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裘夫人见裘老爷的态度似是已经默许了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急，嘴上也有些口无遮拦起来：“总之，阿诗这个孩子不能生!生了便是蒙羞啊！我看不如趁着善儿不注意的时候将人再次送出去，这一次送远些，送到距离远的城镇中，反正随便哪个小镇子上丢下就行，只要能抹去他的身份！”

裘老爷一脸的不可置信，抖着手指指着自己的夫人，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有一种今天才认识她的感觉，虽然裘老爷一生经商，什么好的坏的事情都见到过，但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对方是自己的娘子，要害的人是自己的儿媳妇和亲孙儿。

裘夫人自知心急失言，在心里暗暗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随后卷着帕子唯唯诺诺道：“老爷，你，你别当真，我胡说的！嗨呀，我这也都是为了裘府，你这么不容易，我哪能让别人戳咱们的脊梁骨啊！”

裘老爷已然说不出话来，脖子就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一般，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就看自己那夫人嘴巴一张一合的说这些什么，在意识彻底剥离之前，他看到的是自己夫人惊慌失措的表情，而后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