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仿佛飘在半空之中，四肢五官都不在是自己的，裘老爷为了不扫裘家家主的兴，维持着一个假笑浑浑噩噩一整天，等到晚上回到洞房后，新娘已经坐在屋里很久了。

他曾不止一次梦想过自己与林珠的婚礼，时常想一想就能从梦中笑醒，满心计划着如何给林珠一个惊喜，现如今，他终于成亲了，只是人不是那个人罢了。

裘老爷借着几分醉意和怨气，伸手并不温柔的撩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盖头下的新娘很美丽也很陌生，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冰冷和恨意，他跟新娘对视了一会儿，心中所有的不满和宣泄却散了一半，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重重坐在新娘旁边，又能如何呢？大家都是同样无法反抗命运的人罢了。

流程化的仪式终于结束，屋内的下人们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将剩余的时间留给了这对新人。

屋内红彤彤的一片，无处不透露着喜庆，裘老爷坐在床这头，像条死鱼一样，毫无形象的倚靠在床边，看着那未燃尽的红烛，坐在床另一头的是裘夫人，也就是甄玥，她背脊挺得绷直，双手搅在身前，掩盖在袖子之下，裘老爷动一动，她的双手也就跟着动一动，裘老爷没了动静，她的双手也会再次安心的放回身前。

维持着这个动作，俩人在床上坐了许久，最后是裘老爷打破了沉默：“那什么，你睡床吧，我在地上将就将就就行了，明天，明天随便糊弄一下他们吧。”说着，他起身从柜子里扯出一床被褥，随意扔在地上，然后不管不顾的将自己栽进里面，摔的咚一声，听着就很疼，当事人却不怎么在意，毫无形象的闭上了眼睛。

甄玥看了眼躺在地上好像已经睡着的裘老爷，依旧没敢放松警惕，维持着坐着的姿势又挺了半夜，发现裘老爷确实没了动静，这才终于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和后背，将袖子里准备随时同归于尽的小刀收了回去，和衣躺到了床上，本以为会是一夜无眠，谁成想因为这几日身心都太过疲惫，反而没多久就睡着了，第二日是被一阵晃动喊醒的，睁眼就看到了头顶上的裘老爷。

甄玥吓得险些一嗓子喊出来，连忙起身推开裘老爷的手缩进床的角落里。

裘老爷转身趴在门上听了听，发现外面还没动静，这才回过身小声道：“今日他们必定会有人来检查，如果你我想以后好好相处，就务必要在现在把他们都给骗过去！”

甄玥看着裘老爷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这个人，还是说这个人也是家里头说好一起来骗她的，但看了看眼下的形式，能做的也确实是把他们都给蒙骗过去，于是犹犹豫豫的点头答应了。

因为两个人的合作，他们成功瞒天过海骗过了裘家和甄家的人，此后俩人在人前表演恩爱夫妻，人后互不搭理，直到裘家家主和裘老爷娘亲相继过世，甄玥却像是打开了心结一般，对待裘老爷的态度也开始像是一位正常的妻子那样，只是两人一直不曾有过夫妻之实，虽然态度在转变，但裘老爷每次无意碰触到甄玥，她都像受到惊吓一般的躲开，两个人同睡一个屋内，却隔出了一扇屏风，也隔出了一道无论如何都横跨不了的沟壑，一隔就是几十年。

裘家家主还在世的时候，林珠就相继给裘老爷生下三个孩子，取名为裘善、裘仁和裘安，但林珠本人却一直不愿进裘府的门，裘老爷知道进了门也是委屈她，还要看其他人的脸色过日子，便也同意了她的想法，给她弄了一间大院子，一天到晚跑去的次数比回裘府还要勤快。

至于裘家家主，自从他听话娶了甄玥后，就再也没管过他私生活，就是在得知林珠居然生了三个孩子后动了气，命令裘老爷把三个孩子都给接回来，裘老爷自然是不肯的，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林珠居然在一天夜晚主动跟他提出了这个事。

“夫君，我知道，我的请求很过分，对甄玥很不公平，但是我没有办法了，他们好像发现了我的存在，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就会被揪出来，到时候很可能会连累孩子们和裘府，所以，你就带着孩子们回裘府吧，我也要尽快离开这里了。”

裘老爷此时已过而立，比起多年前那个有些愣愣的大小伙子已经成熟了许多，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关好了所有门窗，将屋内伺候的下人们也打发了出去，这才坐在床边，伸出手握住林珠有些出汗的双手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那些人是哪些人？”

林珠摇摇头：“我不能说太多，这样会连累你，是我的错，是我一时贪恋温暖与你在一起，到最后连累你，连累孩子们，也连累了甄玥。”

裘老爷伸出手将人搂进怀里：“胡说什么呢，怎么会连累我呢，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没用，让你如今还在这受苦，你若有什么难处，我要是能帮到你，一定会拼尽全力的去帮你的！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报官！”

林珠心思烦乱，在裘老爷怀中摇摇头，随即推开他，一转身，从衣橱后面的暗格里掏出来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的是一块玉佩。

她拿起玉佩，轻轻摩擦着上面的纹路，似是想到了什么及其难过的事情，连平时一直带笑的双眼都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是渔族人，你知道的，我们并不受待见，甚至一度遭受到迫害，为了能让同胞们不再受苦，我们族人的首领站出来想要救回这些同胞们，但弱肉强食，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这玉佩是我同胞贺家人的祖传物，他们遇难之前留了个孩子，如果以后有人带着一个叫贺诗瑾的孩子前来投奔，还请，还请夫君收留他们一下，做什么都行，给这个孩子留个命就行。”说着，林珠起身就要跪下，被裘老爷赶忙拦了下来。

裘老爷接收了林珠抛给他的这串信息，脑子一时有些混乱，渔族人的事他也听说一些，在有钱人里并不稀奇，一些有钱少爷甚至老爷也会因为感兴趣而在身边养几个渔族人少年，但是他心里有了林珠，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也就没有上过心，此时一听什么迫害什么拯救，脑子里有点浆糊，离他原本很遥远可能一辈子都涉及不到的事情，突然就被拉进到了自己的眼前。

“你是说，你也是拯救渔族人中的其中一员？已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林珠被裘老爷半抱在怀中，抬起的双眼看着他，里面是无助、是愤怒也是对这个世界种种不公平的绝望：“如果没有到这个地步，同胞们也不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做这些事情的，报官没有任何用处，也许只会因此招来更悲惨的对待，夫君，你是我遇见过最善良的人，是我对不住你，以后带着孩子们好好生活下去吧，不要参与这一切，永远不要参与，也不要报官，你本不该牵扯到这些事里来，是我，是我太过贪婪了。”

后面的事，裘老爷就没有了记忆，只记得林珠苍白的脸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而后的世界就成了一片黑暗，等他再次清醒过来，原本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院落早已变得空空落落，而在这院中生活了多年的女人就好像镜花水月一般，来去匆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如果不是枕边放着的玉佩，他都以为林珠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失魂落魄的裘老爷带着他三个儿女回到了裘府，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暗中托人去寻林珠的下落，后头却因为家里老人的变故打乱了这一切，等到他在空出时间，有了更大的权利去做这些的时候，连当初还存留着的那点蛛丝马迹都不见了踪影，林珠就这样消失在了摇春城，也带走了他的心。

“后头，我又拖人打听了一些，但是也只能听到点皮毛，只知道一些人为了挣钱，确实丧心病狂的绑架一些渔族人少年少女去贩卖给一些权贵，其余再多也打听不出了，至于甄玥，她确实恨我的，她被迫与自己喜欢的人分开，我还可以在私下去见林珠，她却只能永远被关在这个大院之中，哪怕后头我掌了权，她也没有出去，我以为是她的心上人有了家室，却原来她恨我们入骨，也对，我们不仅逼着她嫁进着裘府，迫害她心上人，还害得她家族落魄，是谁都会恨吧，至于你和裘仁的记忆，我不知道林珠用了什么方法，将你们幼年时期的一些记忆给封锁了，那时候你年纪也不大，裘仁更小，本就是懵懂的年纪，加之被封锁了记忆，不记得也并不奇怪，这就是曾经那些事情的大概始末了。”裘老爷坚持着说完，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听的人胆战心惊。

裘善心不在焉的给裘老爷喂了口水，脑海里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反而逐渐的拼凑出了这些年那断断续续的梦境，梦中纤细的女人、温柔的双手、带笑的眼睛，原来都不是梦，原来，他竟真的不是裘夫人的亲生子，原来，梦里的女人，真的是他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