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府内

裘善一听裘夫人不见了，一口血差点吐出来，用了极大的定力才给忍了回去，然后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嗦声。

裘仁此时还不知道裘夫人那层真相，只以为裘夫人是被红云和裘老爷的死给刺激到，变成了疯子。

他在裘家三兄妹中，与裘夫人的亲缘关系最为淡薄，只因他小的时候为了得到裘夫人对他的关心，总是会故意惹出一些麻烦，或者跟人唱反调，但裘夫人对他却是真心厌恶，所以不管他怎么努力的制造麻烦，到头来也得不到渴望的那份母爱，久而久之，裘仁那颗渴望娘亲的心就被彻底浇灭了，对裘夫人也是怀着一层怨愤。

不过，纵然如此，他在听说裘夫人不见了的那一刻，还是打心底着急。

“哥！我们要不要派人出去找啊？”裘仁上前给他哥顺了顺气问道。

裘善抬头深深看了眼裘仁，苦笑一声：“傻弟弟，我们的人都遣散了，哪里还有人可派，偌大的一座城，走丢一个人，要去哪里找。”

这一刻，裘善生出了退意，因为他不确定裘夫人是真的不小心被毛手毛脚的下人给开门放走了，还是她根本装疯，趁乱自己跑走了……

裘仁没有注意到裘善的眼神，余不忘却注意到了，他转了几个心思，最后还是出声说道：“裘兄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的人去寻找吧，他们身怀绝技，寻一个人应当不成问题，至于我们，就先行离开这城内，手下找到了人，自会追上来。”

裘善本想拒绝，可是眼下阿诗下落不明，西洋人又快打到家门口了，现在不赶紧撤退，往后想走就难了，裘家在摇春城内也算有名气，他不信西洋人打进来不会不找她，于是便没在拒绝，对着余不忘拱了拱手：“如此便多谢余兄了。”

余不忘笑了笑：“举手之劳，况且我与子言兄如此投机，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说罢，他拱了拱手，退出屋外去寻自己的人。

屋内只剩下裘家兄弟，裘善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抬手摸了摸自己又胡子拉碴的脸颊，深觉就这么几个月，自己怕是提前老了十岁。

裘仁没有经历过大事，平日里在家都是画画逗鸟，出门游历，没钱了家里也管够，自己画一幅画卖出去也能饿不死，可眼下他却完全没了主意，爹死娘失踪，他把所有的依赖都给了他大哥。

只听他带着些鼻音，瓮声瓮气的问道：“大哥，现在要怎么办?”

裘仁的话像更夫手里的锣，一下子敲醒了有些许颓废的裘善，他转头看了看自己这红着眼眶的弟弟，又想了想远在京城不知是苦是福的亲妹，以及失踪的阿诗和后院里睡的正香的儿子，他从椅子上嚯的站起了身，他还不能倒，王大夫那次事情还历历在目，他要撑起这个家，因为他是一家之主，是哥哥，是丈夫，是父亲，如果连他都倒了，那这个家呢?

想到这些，裘善突然又有了些力量，他拍拍裘仁，对他说：“你快去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记住精简，不要乱七八糟带一堆，东西没有以后还可以在置办，等余不忘那边安排好，我们就出发，去红杉岛。”

裘仁脸上泪痕未干，就被他哥一棍子话打懵了：“啊？为，为什么去红杉岛啊？那么远，我们不应该去王城吗？”

裘善也没做多解释，只跟他说：“我有了阿诗的线索，他应当会去红杉岛，那边是加拉瓦老家，我们也能有个接应，也没准能在半路上遇见，行了，别多说废话了，赶紧去准备吧！”

裘仁还是很好奇他哥是如何知道阿诗在红杉岛上面的，但大哥现在是他的主心骨，大哥说什么都是对的，于是一连应声后，就跑了出去，准备收拾自己的那些宝贝，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裘善，恍然间发现大哥沧桑了许多，爹在世的时候，大哥就已经很稳重了，但依然可以看得出年少风华意气风发的模样，哪像现在，动辄紧皱着眉头，难得开心几天，接二连三的事情又找上了门。

大哥太累了，他支撑着这个家一定很辛苦吧，看来我也要努力了！暗暗给自己下了个决心的小少爷觉得自己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心里无限感慨，但现在不是时候，于是赶忙跑回自己的小院落收拾行李。

众人安排妥当后，就坐着马车马不停蹄的出发了。

出了府，裘仁才感受到战争的气息，西洋人的火炮声仿佛就响在耳边，像催命符一样一声接着一声，甚至还能听见掩盖在这下面那些将士们的嘶吼和呐喊，道路两旁的百姓更是乱成一团，纷纷向着城门口跑，昔日热闹繁华的大街一片萧条，只剩下满地狼藉。

裘仁骑在马上，嘴唇有些发白，他颤抖着问道：“为，为什么会这样?”

余不忘骑马跟在他旁边，冷笑道：“昏君当道，手下狗官也如出一辙，想必那知府早就跑路了。”

裘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知府都跑了，那，这个城，还守得住吗?”

余不忘骑在马上，神情放松，如果不是这漫天的炮火和百姓的尖叫，还以为他是来这散步的，可是说出的话却是残忍的：“知府跑了就海关将领顶着，实在不行还有巡抚，巡抚死了还有这人数众多的海军，那怕用人命去扛，按摇春城的地界来说，也能扛一会儿，够我们逃命了。”

听着他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用人命扛火炮的话，裘仁对余不忘突然有种陌生感，他只道对方是个长相俊美的纨绔弟子，和他一样在家里应当也是吃穿不愁的大少爷，可是却亲耳听到对方说这是骗人的，他是江湖门派的门主，是来找人的，接近他是有目的的的，此时又看他拿人命就像轻轻一脚就能碾死，死了还能在生的蚂蚁般比喻，他对余不忘突然陌生了起来，这一刻裘仁突然想到，也许大哥说得对，他应该远离余不忘的。

余不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于是抬起手摸了摸鼻子，轻咳了几声：“当然，我只是说这么个事实，战争是很残酷的事情，哪怕我们不想，但并不代表这些事不会发生。”

裘仁嘴唇依旧有些发白，他心不在焉的摇摇头：“如果战争就是这样的，那我宁愿不曾有过这个世间。”

裘善在一旁听完整了两人的对话，皱了皱眉，开口喊了声：“裘仁！胡思乱想什么呢！你不过是这个世间一个微小的存在，你所看到的也只是零星那么一点，站在火炮口前的尚且没有放弃，你躲在后面的倒先泄气了，狗官固然可恶，可你也别忘了，现在顶在前线的将领，依旧在为百姓们争取那一线生机，怎能一概而论。”

余不忘心知裘善气自己吓他弟弟，故意呛了自己，他也不在意，也没在说话，只是笑了笑。

裘仁听了裘善的话，似乎确实想开了些，他回过头看了眼自己的家园，心里突生起一股感伤和怀念，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那天，他曾不止一次踏出那个家门槛，却哪次都没有像现在这边不舍和牵连，曾经伸手就摸得到的东西，现在都成了可望而不可求。

裘善看了眼自己心情低落的弟弟，驾着马走到他身旁，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拍了拍他。

裘仁被拍的一激灵，回过头看着自己好像老了十岁的大哥，刚还悬在心里的东西突然落了回去。

他想，对啊，还有大哥在，有大哥的地方，不就是家吗？裘府，摇春城，他想，一定能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