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许(二)
小说: 南乡赋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数:7767 更新时间:2019-09-22 02:53:22
沈子吟睁开眼。
东风里,清晨雨细,薄雾无意无绪。寒灯悄息,南楼萧凉。
他穿戴梳洗完毕,推开外室的门。
飞云黯淡,坠粉飘香。乱红不缀,絮风未起。
“下来。”沈子吟目光一沉。
猷眠嘴角一抽,拨开了遮掩视线的残叶乱枝,站在树枝上俯视沈子吟。
“昨日的课为何又缺席?”
“头疼。”
“那前天呢?”
“肚子疼。”
“今天是打算腿疼了?”
空气突然安静,猷眠尬笑出声。
“其实昨天的饭菜味道还不错啊哈哈哈……”
沈子吟拾起一块石头,放在手中掂了掂,突然朝猷眠扔了过去。
猷眠一愣,口中大叫一声:“我靠?!”已经来不及往旁边躲闪,只能向后一仰。
侥幸躲过了石子,可惜动作幅度太大导致重力不稳,直接摔进了树下的灌木丛。
“啊痛痛痛痛痛……”猷眠揉揉着地的屁股。
突然颈部一凉。他惊了惊,顺着剑上闪起的寒光向上望,是沈子吟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今天的起床方式不对?”
“……”
“好了,别闹。”
“起来,和我比武。”沈子吟收回剑,眼里满是凌厉。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啊?”猷眠拍拍满是灰尘的外袍,也跟着不满起来,“爷忙着呢。”
“你入门沈家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是是是,心朝静,人向学。”
“然后呢?你怎么做的?你进来三年有余,你哪天有乖乖上过书室?”
“有啊有啊!上个月陌熏节的那次笔试前我就在里面呆过。”猷眠不服了,理直气壮。
沈子吟冷笑:“是啊,我还记得是我把你那天偷偷改动的竹卷清理掉的。”
“我靠原来是你啊我说是哪个臭不要脸的烧我的卷子?你这样对的起我吗你说说还有没有理了…”
“猷眠!”沈子吟好不容易建立的心态突然崩塌,“我再说一遍,如果你这样下去你就别呆在这里,沈氏不留你,我也不会留你。锁楼沈氏一族不需要废物!”
猷眠突然停住了嘴,抬眸,目光有些阴沉。
沈子吟也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只是碍着面子,也没有再开口,只把脸撇向一边。
“那你说,”猷眠套上他那件黑色外袍,风尘渐起,“如果我在这办了你,你说我是不是就名扬万里了?”
“……”沈子吟握着剑的手收了收。
“噗嗤。”随后他就听见猷眠的笑声。
猷眠捂着肚子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子吟啊沈子吟你竟然怂了哈哈哈哈…”
沈子吟耳根子瞬间红了个透,差点将牙根咬碎。
剑锋一挑,瞬起落红乱舞,草木无风自动。猷眠挑眉,一笑,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纸,朝沈子吟飞了过去。
沈子吟的吟法完成,舞剑一挥,薄刃伴残花,斩碎了那张脆弱的符纸,而又直直朝猷眠劈过来。
而他没有躲闪。
沈子吟看不懂他的行为。
在触到猷眠发丝的那一瞬间,花刃突然裂开,残花乱舞,雾气朦胧。沈子吟被突如其来的作用力冲了个措手不及,立剑稳身才勉勉强强维持住平衡。
在薄雾的另一边,猷眠打了个响指。沈子吟脚下血光骤现,自他为中心展开了一个血阵,而那些符文,正朝着他身体的方向游走。
沈子吟皱眉,“啧”了一声,挥起长剑横扫切断那些试图往他身上爬的血咒。
他划破自己的手指,在剑上画了几道,随后朝阵法一劈。
阵法应声而断。
对面的人破风而来,袖口一松,滑出一把匕首。
沈子吟举剑挡住了猷眠的这一击。
“点到为止?”猷眠的眸子近在咫尺。
“点到为止。”
猷眠目光轻转,收回匕首,后跳几步。
而随后,沈子吟举剑,在地上狠狠划了几道。雨丝瞬间僵直,朝定了一个方向,直刷刷地刺了过去。
猷眠没有做法开阵,只是一直跳闪着躲避。而冰刺之后破风而来的,是挥舞着长剑的沈子吟。
猷眠袖口一松,顺势滑出来几支飞刀。
沈子吟一个分神,而被擦破了脸颊。他眉头一皱,从腰间抽出符纸,以猷眠摆出的飞刀为谱,召开了阵法。
猷眠丝毫没有在意,只要破出阵法的还是沈子吟,他就能够取胜。
在他设想之内。薄雾未散,朦胧雾气中微俯身姿向他冲过来的,还是沈子吟。
猷眠匕首一转,接了他迎面而来的一击,而后在他舞剑的一瞬间找到了他的破绽,匕首朝柄一挥就起,向着沈子吟飞了过去。
而就在刀柄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沈子吟的身形就像跟风青烟,忽之伴着斜雨细雾消散了。
猷眠心神一滞。随后一股自于颈上的冰凉顺着神经传达到他的大脑。
“你输了。”沈子吟站在他的身后,声音冷冷清清地传达过来。
“无赖。”猷眠撇嘴。
“彼此彼此。”
“喂,沈子吟。”他喊他的名字。
沈子吟一愣。而突然发束一松,那根长绳红缨软软随风浮在空中。就在他愣神的那一瞬间,猷眠俯身蹲下,紧接着就是一个扫腿。
沈子吟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朝后仰倒。
猷眠身影一闪,在沈子吟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猷眠嘴角微勾,咬着红绳,看着整个倾倒在他身上的沈子吟。
“你输了。”猷眠咧嘴笑。
“无赖!”沈子吟咬牙切齿,挣扎着从他怀里脱离出来。
“彼此彼此嘛。”猷眠放开了沈子吟,拿着他的束发绳,放在他眼前晃悠着。
“……你还给我!”沈子吟气急,伸手去抢。
“求我,你求我呀。”猷眠嬉笑着,手腕微微转动,就躲了沈子吟强抓过来的手。
“……”沈子吟觉得,他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人他不要脸的程度。
沈子吟理理长衣,狠狠瞪了猷眠一眼,接着气鼓鼓地离开了。
“喂,束发绳要不要啦?”猷眠冲着他的背影喊。
“那不要我就拿走了啊?”
“喂!我真的拿走了啊?”
“不还你的啊?”
沈子吟的身影消失在石门的转角,猷眠撇撇嘴,看着手中的红绳,然后在手腕处绕了几圈,打了个松结。
——
江秋听见石阁外有异样的动静。她皱了皱眉,放下修枝的剪刀,贴着墙,轻轻移步到阁门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手抚上了腰间的佩剑。
这石阁是江秋的住处,一般人定是不能够随意走动。平日沈南浦会在午后来找江秋说说话。而沈南浦在几天前就去了南枝原。
无言谷的怨气开始泄露了?这邪祟竟然猖狂到敢直接踏足于仙道门家。
江秋踏步,一个身转,剑并未出鞘,却已经抵上了那人的颈部。
她的狠话还未吐出口,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生生咽了下去。
是沈南浦。站在她面前的是沈南浦。白衣凌破,血渍满身,面色苍白的沈南浦。
沈南浦勉勉强强站稳脚跟,看清面前人是江秋时,扯出了一个笑。然后伸出手轻轻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肩窝。
“我回来了。”
“……你受伤了?”江秋放软身子,让他能靠的舒服一些,然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平常一样。
“嗯。”
“怎么了?”
“就是没有料到有这么多魍魉在世间流窜。”沈南浦轻笑,身肢开始发软。
“你伤得这么重,和你同去的那些人呢?”
“放心吧。未死未伤。”面前人努力压低声音,却依旧压不住他的喘息声。
是为了保全所有人,才抗住了所有的攻击吗?
江秋鼻子一酸,搀扶着他进了冷室。
——
沈子吟没有去书室。
他蹲在河边,拿着枯枝不停挑弄着面前的一小块湿泥。他确实烦躁至极。
猷眠的那些小把戏把他气得心神不宁,就连束发的长绳红缨都一气之下扔在了猷眠那。
现在这幅长发披散狼狈至极的样子是给谁丢脸啊。他撇嘴,甩手丢掉手中的树枝,开始对着流水默念静心书节。
而幽绿的河水同样倒映出他身后的人。
沈子吟一愣,忙拍拍衣袖,站起身。
“母亲。”
“嗯。”江秋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怎么没去书室?”
“……”沈子吟垂眸不语。
“罢了,你来一趟。”江秋挥了挥手,示意他跟着走。
沈子吟点点头,不明不白却依旧跟着她的脚步走了。
——
“怎么搞成这幅狼狈样子?”沈南浦笑着伸手擦去沈子吟脸上一抹灰污。
沈子吟坐在床边,沉着脸,一言不发。
“和别人打架打输了?”沈南浦看他脸越来越黑,不禁失笑,“让我猜猜…是哪个小子能够把我沈家才学欺负成这幅样子。”
江秋也忍不住,在旁边笑出声。
沈子吟开始觉得即使自己在这里也是坐立难安无地自容。
“子吟,现在我需要你给自己找一个左侍。”沈南浦收起笑颜,突然严肃起来。
“左侍?”沈子吟不明所以,“不是成年以后的事吗?”
“你今时早已是十七有余了吧。”江秋开口,“实际祖上并没有规定过一定要成年之后才能选定左侍。母亲让你成年之后再挑选能够伴你左右的人,是因为怕你还小阅历不足。毕竟虽然不是试炼,但是缔约后就无法更改了。生而为你的左侍,你就是他的主人,他的所作所为你也要有担当。若是结上了什么有害之人,对你也是一种威胁。”
沈南浦看着他:“现在魍魉魑魅已经开始在人间流窜了,或许是因为无言谷怨气封存不足导致散落,又或许是因为各世家山顶镇塔的原因。而我正巧是被几只游荡在山脚魍魉所伤。”
“现在自无言谷旁的胭脂林开始发生流民乞丐忽然暴亡的事件,现在已经席卷到南枝原附近了。”
“而我的意思是,我要你去山下游历世间,解决这些魍魉引起的暴乱,顺便再去无言谷勘察一次。”
“这些就当是作为你的历练进行。我不会派人在暗中保护你。如果想证明你有能够支撑整个沈家的力量,那就最好给我活着回来。”
“而你的旅程里,必须要有另一个人。”沈南浦说,“他是你的伙伴,能够扶持你,同样也能历练你。就算你天下第一,只身一人也寡不敌众。沈家从来就不是培养独身的残杀之人的氏族。”
沈子吟不语,指腹轻轻抚过剑鞘。
“喂,沈老儿……不对,掌门。你觉得我成不?”猷眠从树上跃下,往里室探头。
沈子吟背脊一僵。
江秋还在惊讶他是怎么进入石阁的。
而沈南浦只眯了眯眼。
气氛突然有些凝固,猷眠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南浦。四个人谁都没有开口。
沈子吟能够感觉到,这两个对立的人的气场在相互冲撞。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的本体是什么?”半晌,沈南浦轻笑着开口。
沈子吟一惊,回头看着沈南浦,捕捉到了从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不明的情绪。
刚刚父亲是在感受他的灵气经脉?
和猷眠朝夕相处也几年有余,他竟然忘记了他原本的身份。
他也没有来得及问,这个身份对他有没有什么影响……
这边沈子吟坐立不安,而猷眠却毫不在意,抬手打了个响指,发丝微浮,露出了那对蓬松松的赤狐耳,瞳孔慢慢变为深红,笑容依旧邪然。
沈南浦收起笑,眯了眯眼。“没有兽体……?……你是半妖?”
猷眠耸肩:“啊,可能大概差不多应该好像是吧,他们都是这样叫的。好像说的高档一点就是……嗯……人魂妖魄。”
“你是说想成为子吟的左侍?”江秋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啊是。”
江秋则是望了沈南浦一眼,把决定权丢给了他。
“可以啊。”沈南浦支起身子,笑,眯了眯眼,“那这月半你在后亭那等我。有成为左侍的试炼。”
沈子吟一愣,朝父亲投去了疑问的眼神。江秋也是一脸不知所云。
“行。”猷眠挑了挑眉,接着转身出了阁门。
沈子吟愣了一会儿,然后追了出去。
“什么时候出来的的所谓试炼?”江秋一头雾水。“左侍不是自主选择,交换信物并缔约就好了吗?”
“是啊。”沈南浦笑着躺下。“可他是只半妖。”
“可我觉得这孩子还不错啊。”
“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他居心何在?”
江秋噎了噎,嘟囔了几句,还是闭了嘴。
——
沈子吟跟在猷眠身后走了很久,终于别扭地开了口:“根本没有所谓的试炼。”
“喔,这样的。”猷眠双手挽在脑后,随口应了一句。
“你不要来赴约。”会有危险的。后面那一句,沈子吟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哈。”猷眠不禁失笑。“你要信我啊。”
他转身,手握拳,轻轻地在沈子吟肩上碰了一下。
“说好了的吧。以后我陪着你啊。”
长风渐起。
像是三年前的长亭,他依旧是带着无心的语气,像这样在漫天落花温光中笑得无邪。
沈子吟一滞,不觉耳根开始发烫,眸中有光,缓缓流转。
就如当时年少,寄语为他,万般方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分割线―――
秋声渐起,万灵喧嚣。
猷眠站在阁门前,看着不宽不窄的门室内空旷偌大的石廊。
“很简单。”沈南浦伸手指了指石廊尽头的暗台,上面放着一把纸伞,“你只需要帮我把那把伞拿回来。”
“得。”猷眠扫扫袖子,套上他那件黑色长袍。
江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发声。
猷眠蹦跳着踩上石板,三步并作两步地跃向那块暗台。他有注意脚下有没有机关之类的东西,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目光顺着石台向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放在那上面的东西。
不过一把普通的油纸伞而已,搞什么神秘特殊啊。
猷眠撇撇嘴,拿起纸伞掂了掂。
——
沈子吟狂奔着上了百阶石梯,上气不接下气。当他想明白父亲的意图的时候就开始害怕。而跑之后过来看到的,就是猷眠伸手去拾那把伞的景象。
“住手啊!猷眠!!”沈子吟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喊出的是他的名字。
而在石门缓缓闭合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猷眠拿着伞,不明不白转头的动作。
——
血光乍现,烛火摇曳。猷眠终于看清了伞柄处交织的血咒,以及暗台上正在开启的阵法。
那些血符沿着墙根慢慢爬满了整个石室,血光充斥着每一个角落,那把伞的颜色在血光中慢慢狰狞。
脚下微微震动。猷眠跳上暗台,看下面些许石阶慢慢升起,接着从某一角展开,走出一具尸身。
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厌恶地皱眉,从腰间抽出符纸,取血划了几道,朝那东西飞了过去。
但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原本应该展开的阵法并没有被召唤出来,而那张符纸早就在空中被燃成灰烬。
猷眠抬头,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明光。
“啧。”猷眠撇嘴。
这些人在外面施法造界,锁定某种法术,直接封住了他开阵的可能。
那只尸体身躯一僵,然后仿佛被激怒了一般,怨气暴泄,从胸前生生撕裂了它的皮肉,而后从满地血渣中站起一具血肉模糊的白骨。
“这些人…可真爱玩。”猷眠失笑。袖口一松,滑出他的那把匕首。
他身形一闪,踩着墙壁纵身一跃,直接踩住了那魍魉的肩,刀锋凌冽,寒光一闪,砍下了它的头骨。
牵连在它颈部的怨气随之消失,而从它身躯碎渣里牵扯的几条怨气线又召唤出了数量更多更为庞大的尸群。
震惊如猷眠,撇嘴。
“……玩得真狠。”
——
沈子吟愣愣地看着关闭的石门,想要冲进去,却被结界弹开。他止不住地颤抖,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江秋上前扶了他一把,就在肢体触碰的一瞬间,他的神智突然清醒。
他转头看向沈南浦,颤抖着而又带着质问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把锁楼里的魍魉放出来?……针对他?”
“你早就知道的吧。他是半妖。”
“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啊!”
“他的血术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但是…”
“如果我说他和魔言九曲有关系,你还会这样想么?”
沈子吟一愣。
“……你说什么?”
“你没有听错,就是九曲,魔言九曲。你以为他半妖的身份是怎么来的?掌握换魄灌魂之术的自修真界与魔界并和的大乱以来不就只有九曲一人吗?而这个半妖的血术是从哪里学过来的,你没有感觉过奇怪吗?”沈南浦面上毫无波澜,直视沈子吟眼底的震惊。
江秋在一旁沉默不语。
——
魔言九曲。九曲,原本是修真界天才中的天才,缇散老人第一属徒,于著名仙门世家立功无数,坐得一方席位。道法编写无数,至今受用。奈何他的野心太大,偷偷造界通了仙魔人三界以后还妄想把所有强大的怨气全部占为己有,为自己所用,后来却受魔界使蛊惑,走上了邪道,叛逃于魔界,治领魍魉魑魅与修真界作对。
可是却在十年前的某一天,他的死讯就像突如其来的风一般席卷了整个世界。
当四大氏族的掌门率领弟子登上无言谷找到他修炼的洞边时,里面除了他被撕扯得体无完肤的尸体,还有一个封着他三魂六魄以及几股强大怨气的盒子。
这一切是谁干的,至今是未解之谜。
——
沈南浦看着沈子吟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他……”
“你是在说你怕了吗?”突然,沈子吟开口。
沈南浦心神一滞。
“你是在害怕你没有能力去制止像十四年前的那场半员血变?
“是啊,南枝原下尸骨满山而你却无能为力对吧?
“你觉得猷眠会是下一个危害修真界的人?
“那你究竟是想要消灭他对你的威胁还是单纯的害怕自己能力不足以控制他?”
沈子吟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后亭。
“……子吟!”江秋一惊,连忙开口,想要打断他的话语。
沈子吟后退几步,握紧剑柄。他打心里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我不管他和魔言九曲有没有关系,也不管他是不是什么人魂妖魄。
“现在他在这里,肯为我去答应你口中所谓的试炼,那他就是我沈子吟的朋友!”
沈子吟后退几步,跳走下台阶。几位护阵弟子试图阻拦他,挡在他面前。
“滚开!”沈子吟手一甩,强大的灵力迸出,直接把那几人甩出几丈远。寒风凌冽,长剑出鞘,直接逼迫着打断了石门旁几个人的运法。
结界没了法力的维持开始消失,沈子吟试图用剑劈开这扇石门,却没想一股灵力直直冲来,打开了他的剑。
江秋的手悬于半空中,胸膛起伏着,面色略微显得有些痛苦。她对沈子吟说着:“不得胡闹……!”
沈子吟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半晌后以自身灵力立起一道屏障,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面对石门。
——
沈南浦突然想起了十四年前那些人对着一群怪物痛哭着求饶的场景,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发生,他却没有能力拯救那些人。
他目睹了一场屠杀。因为他的疏忽导致的血变人对人的屠杀。
他确实是害怕。
——
江秋扯扯沈南浦的袖子。
沈南浦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不禁失笑。
“好像,还真被这个孩子说中了呢。”
——
“猷眠,猷眠!你听着啊!你只要对着石门施术就好了!喂!”沈子吟俯在门上,朝里面叫喊。
他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猷眠的回答,回应他的是魍魉接连起伏的吼叫,隐隐约约伴着布料撕扯的声音和沉闷的打击声。
“猷眠!你开门啊!我在啊!”沈子吟急了,中断了做法,敲打着石门。
“喂!猷眠!你听我的啊……让我进去帮帮你也好啊……”他开始颤抖,顺着石门,差点跌坐在地上,眼眶发红,声音开始微微带点哭腔。
他开始害怕了,他确实害怕了。
他理清楚父亲的用意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害怕了。
是什么样一种心理呢?
就是怕这个人就这样不见了,他怕这个人就这样离他而去了。
确实,真真切切的害怕,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不知道当开门看到他残破的尸体的那一瞬间他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好像离不开这个人。
——
“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从石门的那头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有些模糊,还伴着无奈的轻笑。“说过了吧,信我就行了。”
沈子吟猛地抬头。
“喂,掌门老儿,你家的那什么独学借我用用啊。”从石室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带着不可掩盖的戏谑。
沈南浦愣了愣。
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使人措手不及,沈子吟重心不稳,勉勉强强才站稳脚跟。
石室中利器撕扯皮肤的声音不断传来,接着又突然安静,而石门一颤,竟渐渐被燃烧成了灰烬。
浓重的血腥味携着腐臭扑面而来,石室内尸骨成堆,在外围画着一个巨大的灭灵阵。所有人震惊。他竟然是逆了道法,生生取了魍魉的怨气做了启阵工具。
他一身血渍,半面血污如同张扬着盛开的妖冶花影。
“没想到这破玩意还挺好用的。”猷眠又掂了掂手中的伞,然后向沈南浦抛了过去,又朝他笑得张狂,“老掌门,合格了不?”
沈南浦看着手中残破而肮脏的伞,哭笑不得,不由得摆了摆手:“罢了,就算我输了吧。”
沈南浦手抬于半空,五指之间有丝丝明光流出,缓缓朝着沈子吟与猷眠的手指流去,环绕在他们各自的无名指指节上,印成了一种图状类似图腾花纹的指环纹。
猷眠抬起自己的右手,前后左右看了个遍,然后他又牵起沈子吟的左手,口中“啧啧”感叹。
“现在,你猷眠,就是我沈家不才沈子吟的左侍。”沈南浦收回法力,又将伞递回去,“这把伞名为泼墨,现在赠予你,就算是表示沈家对你的敬意。”
猷眠看着那把血渍满身的伞,然后接着哭笑不得。
“你们想好要交换什么东西做信物了吗?”
沈子吟垂眸,跑出来太急,而昨晚又心神不宁,确实没认真想。
安静了半晌,猷眠摸了摸鼻子。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似的,解开自己的束发绳,又走到沈子吟跟前,扯下了他脑后的长绳红缨。
沈子吟还来不及抬手,就这样被扯散了头发。
震惊如沈子吟,差点反手一拳。
“就这个如何?”猷眠笑了笑,抬手挽发,系上了沈子吟的红绳。
接着他又走过去,绕过沈子吟的颈部替他挽发。
他的手穿过面前人的发丝,眼神是少有的专注。太安静了,就是突然太安静了。沈子吟能清楚得听见他的呼吸声,还有他若有若无的心跳。
或许是初秋还太过燥热,沈子吟只觉得,脸颊以可见的速度发红起来。
在发绳替结的一瞬间,猷眠的手突然一松,接着整个人就附着沈子吟,手轻轻环着他的腰,头埋在他的颈窝,昏昏沉沉,闭上了双眼。
沈子吟眼神沉了沉,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打横抱起猷眠,走下了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