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境堂(九)
小说: 南乡赋 作者:川屿花寺 字数:2638 更新时间:2019-09-22 02:53:25
寅时,枫后正院。
白山淮换上了掌门的配服,手执他的属刀,站在门前正对未散的夜光,身后跪着一队白氏弟子。
“神诏准备好了吗?”白山淮看着月色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问道。
“禀告掌门,已经准备完毕。”跪在最前面的弟子低头回答道,“只是……大师兄似乎并不在广殿之内。”
白山淮显然是料到了,摆了摆手:“罢了,随便在哪,反正他跑不出去。……不过等时辰一到,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是。”
“竹浔呢,他还在自己的阁内么?”
“小公子呆在室内,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开始准备了。”那弟子回到,又犹疑了一下,“不过……您确定要这么早就将镇塔的封印解除,让小公子去镇压陈年塔吗?”
“不。”白山淮摇摇头,“我并没有打算让他成为真正的镇塔人。掌门之位更替之时,镇塔封印也必须重更。我这次是想借他一力,设下一个谁也解不开的封印,将陈年塔彻底锁死。”
如此这般,白竹浔便只是表面意义上的镇塔人,对于他本身并不会出现任何消耗。而同时,白衣瞑再也不会有成为镇塔人而摆脱掌门之位的机会了。
白山淮叹了口气。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再支撑了,眼下无思花海越逼越近,若是再不作出对策,白氏就将面临灭族的危险。待他们兄弟二人接取了自己身上所有的义务,他就该进去,和那花海之主碰一碰了……
长空依旧一片乌色,有暗鸟短鸣之声。在偌大的红枫之林上空,白家周边的结界封印正与无思花海的结界硬碰着,擦出古怪而美丽的异色的火花,在花境堂内激起极其微弱却又不可忽视的震动,刺耳的摩擦声被隔绝得小了,却依旧越飘越近。站在屋檐之下的老人发色全白,正抬眸静静地上望,在风中似乎对上了谁的眼眸,仅仅一瞬间的交错便是整个半生。
——
方栖言醒的时候,白衣瞑已经离开了。
看窗户半开不关的架势,他大概是有意避开执勤的弟子,所以选择了同自己来的时候相同的路线逃离,也不知到底是溜到哪个地方躲着了。
身旁被褥没有他的温度,不知是不是有意抹去了,竟是连一丝褶皱都看不出来,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今天对于整个白家来说,大概是个特别重要的日子。自方栖言醒来起,耳边不怎么分清的脚步与指挥声就没停过。
不过说来,他身于这儿不仅仅是为客,也是代表了整个言曲方氏,大约也是有出席见证的义务的。这般想着,方栖言便下了床,开始穿衣,努力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穿戴完毕后,他推开门,打算在仪式开始之前看看还能不能找到白衣瞑的踪迹,却被门口的人吓了个踉跄。
“兄长……?”方栖言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方辰一。
方辰一方才大概是走着走着忘记走到哪了,正在心里暗暗思考着过来的路呢,被方栖言这么一撞,也愣了,并且愣得还比方栖言彻底:“……栖言……?”
但是他反应还是比方栖言快那么一点的,抢先一步开口问了方栖言想要问的话:“你怎么在这儿?”
“我……”方栖言有种偷偷跑出去玩最后被抓包的感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挠挠头,“我送朋友回家呢……”
“你这小子!”方辰一作势,在他头上狠狠揉了一把,将方栖言理了半柱香才好不容易理好的翘发再次全部揉乱,“爹听说你跟着沈子吟来醉花白氏了,日日担心你们一个不小心就掉进那无思花海了。到了地方既然好好的也不知道和家里报个平安,在外面玩了两年还真把你玩野了啊……”
头发被揉乱的方栖言:“……”
“不过奇怪……我一路走来怎么就见你一人?沈子吟起的肯定比你早,怎么没看见他?还有他的左侍,以前在沈家,是天没亮就到处乱窜的那个吧?”
“……”方栖言回想起沈子吟追逐而去的背影,顿时一股无奈感充扩胸腔,“他们……一个不小心掉进无思花海了……。”
“……”方辰一这下是真正的彻底愣了。
方栖言看方辰一一脸震惊,暗觉不妙,于是假装长叹了口气,改口道:“开玩笑的,他们先去蒲清街了。……所以你在这里干什么?”
“……哦……顾命之有事去边宗了,听闻这边镇塔封印将换,总不能没有护法,他又不在,所以只能叫我过来顶一顶了。”方辰一挠了挠头,往陈年塔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时,长廊的尽头有人张望着,看见了这边两人交谈的身影,喊了一句:“辰一公子?你在这啊,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要重解封印了,掌门想叫你去谈一谈。”
“啊,来了。”方辰一应了,又转过头拍了拍方栖言的头,“那我先过去了,你也早点去大殿等着,虽说是内定掌门的传承仪式,并没有邀请四氏各族前来上法,但是出席做个样子也总是好的。”
“嗯……”方栖言点了点头,又缩回了室内,准备再把自己的头发理一理。
——
辰时,大殿后的偏室,白衣瞑被绑了个结实,靠在柱子上动弹不得。他的身边的大架子上挂着为他量身定做的掌门配服以及全新的配饰,但他本人却依旧灰头土脸,看起来与这威严高贵的服饰没有一丝相配的地方。
白衣瞑实在是没有力气骂骂咧咧了,四肢也使不上一点儿力,正微微喘息着,却依旧瞪着面前的白山淮。
白山淮将双手背在身后,手中拿着的是最为普通的长棍,而他的脚下,著名的凶刀长朔静静地躺着,却如同它的主人一样狼狈,失了原本所有的威风。
从室内的凌乱不难看出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白山淮手中拿着只简简单单的一根麻绳和一根木棍,却无比轻松地制服了手握凶刀的白衣瞑,从这个结果就可以看出两人的实力差距到底有多悬殊。
这是白衣瞑活了这么多年打得最疲惫的一场架,他用尽全力甩出去的招白山淮轻轻一个移步就能躲过,而在他每次施完招数之后,白山淮的棍法就紧接着如乱雨般袭来,看不清轨迹,也无法预测下一步的攻击,他怎么都躲不过去。
“现在明白了吗,想要与我抗争,你还不配。”白山淮静静地看着白衣瞑,脸上没有任何一丝多余表情。
白衣瞑极其不屑地啐了一口。
“距离神诏启用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穿上掌门服,自己到正殿来。”白山淮扔下木棍,“当然,你要是不怕丢脸的话,我也可以把你绑过去。你现在动不了任何法术,还是乖乖待命吧,少受点罪对你也不是什么坏事。”
“还有,出来前脸上的淤青记得遮一遮。”说罢,他便起身出去了,大概是先去正殿准备了。
大门慢慢关闭,在沉闷的声响传来的那一瞬间,白衣瞑浑身瘫软般倒在地上,余光里是那洁白的,绣着玄纹唱春的掌门配服。他静静看着,只感觉累极了。
他的穴位已经在打斗中被白山淮封死了,就如那家伙所说,他现在一点法术都使不出来,他的经脉中仿佛不存在灵气这种东西,就算是白山淮要把他绑去正殿,他也没有反抗的力气。
原本捆在身上的是由符咒幻化的捆仙锁,于现时限已到,已经慢慢支离破碎,而他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法力失尽的他,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结束了吗?
他之前一直不甘心臣服于自己的命运。
……当然,他现在也不会甘心臣服,
迷蒙的灰尘里,少年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骄纵,而又张狂得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