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昳后，晚餐时。

谢筠被谢枝蔚叫醒时还懵懵然的，一盏茶酽酽地喝下去方才清醒了许多。

“先吃饭，饭后再同你计较。”

谢枝蔚面无表情，说罢转身就走。

谢筠内心忐忑，去舀一瓢凉水洗了把脸，不觉身心舒畅，又看见爱吃的荷瓣豆腐和烧火腿丁，立时将谢枝蔚的话抛到了脑后去，细嚼慢咽地品尝起周婆婆的手艺。

黄昏，月上树梢。书斋，谢枝蔚坐着，谢筠背手站着，像学堂里先生罚学童。

谢枝蔚道：“偷喝酒，睡懒觉，这两桩罪名你认是不认？”

谢筠垂首：“我认。”

“当不当罚？”谢枝蔚用折扇抬起书童的下巴。

谢筠被迫与他对视，身前人一双眼细长，眼尾微微上翘，点漆眸一星笑意，似春水流漾，他愣了一瞬，垂眼回答：“……当罚。”

“好，那就罚你夜里变竹夹膝一月。”谢枝蔚笑眯眯道。

就晓得，除了这个他就没别的法子了么？

谢筠鼓起勇气道：“少爷，窃以为这样有伤风化。”

“你同谁学来的这虚言伪语？我床上的是竹夹膝此物，又非你谢筠其人。”

“我，我热。”

“你家少爷更热。”

“……”

“答应不答应？”

谢筠吸一口气，胆大包天了，竟然摇头道：“恕难从命。”

谢枝蔚把玩着折扇，眼神凉凉地扫视着他，片刻后开口：“那好罢，先师有遗训，君子不强人所难。我再买个新的，挑上好稀有的。”

谢筠瘪了瘪嘴：“谢谢少爷。”　　

当晚，谢枝蔚以“既然明日要买新的了，今夜权且先让我睡个好觉”为由，说动了谢筠的软心肠，又变作竹夹膝与他抱了一夜。

天明，谢枝蔚一日不曾出大门。谢筠不好开口催促，当夜又叫谢枝蔚连哄带骗拐上了床。

隔日，阮琛归来，约谢枝蔚去望潮楼吃了一顿。归途，谢筠叫他买竹夹膝，谁知店铺货卖脱了。谢筠气得头顶冒出了竹叶，谢枝蔚眼疾手快用手替他掩住了。这一夜，又是“终宵搂抱着同眠同卧”。

第三日，第四日，仍旧是没买回来。

谢筠气咻咻的，要自个出去买。

谢枝蔚拦住他：“竹郎，何必如此麻烦？我怕再买一个又成妖，留在家中添一张嘴，我一个穷秀才，家里不够米下锅。”说得自家都想笑，抿着嘴忍住了。见小书童鼓着气红了的脸颊，待要争辩又欲言不止的模样儿，忍不住了，举起扇子挡住脸，笑得肩膀颤颤地抖。好没主子样的少爷。

谢筠却像没看见，闷闷地退下了。

谢枝蔚这是嫌他吃得多，拖累他罢。可是他自家要留下他做书童的……唉，在他矮檐下，怎能不低头！罢了，日后少食多干活。实在不行，找周婆婆看他能做点什么营生挣几个钱，也好留待做盘缠。

一连几日，谢筠闷闷的，不怎么说话，伺候谢枝蔚时叫做什么也都做，却跟个提线木偶似的，没半点生气。

谢枝蔚看在眼里：难不成是天儿太热，谢筠这棵竹子缺水，蔫了？谢少爷思忖道，趁其不备给他浇一瓢冷水的法子可行不可行？

天可怜见，咱们谢秀才还没智短到如此地步。他先让谢筠回自己房里歇宿，又吩咐周婆婆上街买了几样果品点心：糖青梅、玫瑰片、杨梅干、樱桃脯，萝卜糕、栗子饼、雪花酥等。使的钱是他前阵子卖字画得来的，这也是阮琛在其中周旋帮忙，谢枝蔚只管写字作画，别的一概不理，阮琛将收到的银子分文不取，如数给回谢枝蔚。可知，谢枝蔚在遇到阮琛后，日子过得着实不错，家中再添一张嘴绝无问题。

谢筠见到恁多果点，眼睛一亮，却出言拒绝，道是“无功不受禄”。

谢枝蔚晓得他不对了，再听见周婆婆说，竹郎近日饭吃小半碗，菜夹几筷子，天不亮起来干活，还问她有什么可挣钱的活计与他做一做。

谢筠这是将他那番玩笑话当真了。谢枝蔚颇感好笑，又有点心疼。寄人篱下的滋味，他从前没少尝过 。他不该吓唬戏弄他，说是两百岁的妖，其实还是个孩子。

他在书斋里本想和谢筠谈一谈，谁料才提起个头，他就找借口要走。谢枝蔚一时着恼，性急了，不小心将他按在了矮榻上。也罢，无礼便无礼。他一贯是不将礼放在心上的。

“前些日我同你开玩笑的，莫当真。你是我签下合同文字的书童，我理应要养活你，你又不曾偷懒，周婆婆还夸你勤快。就是好吃些点心果子，也不打紧。少不得我悬梁刺股，到时蟾宫摘桂，考个举人做官，短不了你的吃食。”

谢枝蔚单膝跪在他两膝间，蓝罗道袍的宽袖拂在他身上，熏香扑面。谢枝蔚一张脸近在眼前，双眸如春水仿佛要勾他跳下去，美丽而危险。谢筠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哪里还顾得上他说了什么，只好将眼神放在对方唇上，半天挤出一句“你你放手”。

谢枝蔚哈哈大笑 ，起身，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起来。

谢枝蔚屈指弹了下他脑门：“騃子。”

“我才不……”谢筠捂着脑门嘟囔着。

“你敢顶嘴？不想吃饭了？”

“少爷才刚说的，我们画了押，你不能不与我饭吃！”

“少爷可以让书童吃不吃饭。”

“……是。”

无赖，无赖！

“叶子又冒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