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日，端午近，墙外鼓声乐曲不绝。

清早，谢筠扎好一束菖蒲和艾叶，换下去年的，将新的倒悬于门上。

谢筠近来跟着谢枝蔚胡乱学作诗，兴致浓，想了四句七言古风:端阳香蒸豆沙粽，女儿新染凤仙花。艾叶旗张招百福，菖蒲剑出斩千邪。

谢枝蔚嘴上嫌弃，手里搦笔将末两句写了对联，贴在家门首。　　

周婆婆百忙之中，记起要给香囊塞香料，或挂于屋里，或佩戴身上，用以熏五毒。香囊是之前做好的，当时谢枝蔚对谢筠说道:“替我做一个，颜色素雅些 ，上头绣一枝竹。 ”

谢筠回说:“少爷不是说男儿不该学女娘家拈针线？”

“是么？”谢官人蹙额，假做思忖，忽莞尔一笑，“忘了。”

谢筠顶上当即冒出了两片竹叶，恨不得朱笔大书仨字:无赖子!

最后谢筠还是做了，针脚歪歪斜斜，几片儿竹叶不仔细认认，还以为是紫薇树叶。谢官人吐出一个“丑”字，却塞进了衣袖里，不许谢筠要回去。

这会，弄好香囊，还得包粽子。谢筠又是个新手，还好不算蠢，跟着周婆婆有样学样，裹出来的粽子也不坏。

艾香粽、豆沙粽、火腿粽。蒸好了分做几份，头一份供祖奉神，之后才轮到人吃。先送过间壁阮家，又送了些与孙郎中。

谢枝蔚只各样尝了几口，余下没吃完的自然是谢筠吃了。谢筠最喜豆沙和火腿馅儿的，吃得小肚子鼓起来，不停打饱嗝。谢枝蔚又好笑又好气，骂他一句“活该”，小书童骨嘟下嘴，没心思顶嘴。谢枝蔚给他灌了盏茶水，再以手轻拍他脊背，歇了良久才好。

午后，风移影动，一声莺啼剪破静谧。

谢枝蔚翻个身，醒了，睁开惺忪睡眼，见床边坐着个少年正在看书。日光透过窗纱洒入，芭蕉叶分些儿绿意，光影如淡绿轻纱般笼在少年身上。

谢筠见他醒了，慌忙放下书，去倒了一盏热茶。谢枝蔚喝了，是常州阳羡茶，今早县老爷差人送来的端阳节礼。他递与谢筠，叫他尝一尝，谢筠呷了一口，很中意。

谢枝蔚笑笑，信口吟道:“睡来谁共午瓯茶。”

谢筠接道:“少爷，你是埋怨阮公子不来么？”

谢枝蔚愣了愣，顺着他的话说道:“这种时候，子玉忙着呢。”

送礼应酬，一样不少。阮琛大可不用插一脚，但他性喜热闹，并不嫌俗务繁琐。

谢枝蔚则不同，正好借着生病，推掉邀约。有人上门送礼，不到非不可见之时万不出面，一概交与周婆婆和谢筠二人应付。端午节，无论富户贵家，平民穷人，相互馈赠粽子、荸荠、桃李、外头买的或是自家做的五毒饼等物。谢枝蔚病着，不宜多吃，周婆婆老人家也吃不了多少，多进了谢筠肚子里。

谢枝蔚便笑小书童:“腮帮子不疼？”谢筠不明所以，摇摇头。“从朝到晚没停过嘴。”“……”

这厢正说曹操，那边厢曹操到。

“病公子，为兄瞧瞧你来。”

阮琛“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踏进房来，见谢枝蔚面色红润，抱着个竹夹膝欹在床上，谢筠在一旁不轻不重替他扇着葵扇。

阮琛啧啧叹道:“看来谢公子好得很，卧北窗吹风，美少年执扇，日子堪比羲皇上人啊。还考甚么举人，我怕一本乡试录从尾至头也找不出你尊姓大名。”

孙枝蔚坐起来，没好气道:“托小员外的福，在下得以借病偷懒。”

“我这不就送灵丹妙药来了。”阮琛自袖里摸出一个小香囊，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瓶，上头桃花笺写着“玫瑰露”，瓶子里的清露色如胭脂。

他一向嘴上虚虚实实，谢枝蔚也不多问，让谢筠收好。

两人说了些闲话，下了一盘棋，阮琛告辞归家。

夜间谢枝蔚喝了玫瑰露水，不一时，神清气爽，一丝儿病气也无。

怎么着，阮琛没瞎说？他这位好友，可真是个谜。

病好透了，次日便可出门看赛龙舟。谢筠兴奋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更次才睡着。

天亮时，他眼底两抹乌青色，着实被谢枝蔚笑了一顿。

端午“毒”，按旧俗，当系五彩丝绳于手腕，避五兵；饮万寿菖蒲酒，驱疾疫，避邪祟，“话升平”。

谢筠从没经历过人世间的节日，样样都觉新鲜，都要试一试。替谢枝蔚系好彩绳后，他拿起丝绳要自己绑，不想叫谢枝蔚夺了过去。

“伸手。”

“哦……”谢筠乖乖伸出左手，撩起衣袖，“皓腕凝霜雪”，丝绳恰似云霞，添几分娇艳。

谢枝蔚情不自禁呢喃道:“这样人物，是我屈了你在身边。”

谢筠没听清，追问他，得到一句“你该找孙郎中看看耳朵了”，气呼呼的，喝菖蒲酒时就不免多喝了两杯。三杯蕉叶肚肠落，两朵桃花面上开。

谢枝蔚无奈，叫周婆婆做了碗醒酒汤来，谢筠喝完汤方才找回了南北，否则一睡不起，错过了龙舟赛，怕是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