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昏沉，香楼外升起了轻纱浅红小灯笼。

射月房内，芳宝儿正跟射月叙话。

“月儿姐姐，一别不知他年何处再见，这跟金钗你拿着，全当妹妹送你的嫁妆。”芳宝儿生的娇媚，一双玉手捧着一根金灿灿的镶了红宝的钗，奉到射月面前。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射月连连推辞。

一根金钗价值不菲，何况上面镶嵌红宝。芳宝儿虽然是香楼的花魁娘子，手上过的好东西不少，能留在手边的却有数的很。这么一根能被她送出来的金钗，怕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钱里的一多半。

自古有花娘被赎身的，何曾听过赎走的花娘带着金银的吗？

玉环金钏红绡缠头，下了楼，绑头发的绳子都不是自己的。陶酥估摸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箱子里装的不过是姑娘的一厢情愿。

芳宝儿笑的花枝乱颤的，笑完了把金钗塞进了射月的手里，嗤笑道：“给你的，你就拿着吧。贵重又如何？在咱们楼里，再贵重的也不过是个物件。”

“这一点倒是和皇宫差不多，所有好东西都是造册的，不能卖不能吃，就是个物件。”悄没声的站在射月身后的陶酥，心里腹诽。

“你不嫌东西腌臜就行，趁着我还能送出这些好东西的时候，不知道能给几个姐妹添妆。”芳宝儿玩笑道。周朝有娘家亲戚给姑娘添妆的习俗，她们这样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娘家亲戚。

身处火坑里，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姐妹情深更是说不上。香楼里这两位倒是难得了，芳宝儿亲自来送了金钗，拢烟也让丫鬟墨香送了一个荷包过来，里面装了五六颗滚圆的珍珠，虽然不十分的大，搁在这不能人工养珍珠的时代，也是宝物一类了。

香妈妈到底是花丛里的向日葵，一心想着金灿灿。她以射月姑娘身体不适为由，在花魁缺席的情况下，操办了一场嫁女儿的好戏。虽然她口中说着怜惜射月失了立身根本，不忍心她受苦，想找个好去处。但下面的公子哥早从书童那里知道了射月的情况，一个个的装着深情感叹，就是不肯搭腔。

他们倒是愿意花钱买个美娇娘回去，诗书不诗书的，自家都未必读的了几本，射月不会了诗书，也是个美人，纳妾纳色嘛。不过有一样，自家得了消息，别人未必没得消息。请了射月，被人误会是好色之徒，岂不是不美？

捧着有才又有色的花魁美人，是红颜知己，是风流文事。纳一个有色无才的青楼女子，名誉扫地。

文生公子们怕名誉扫地，富商家的少爷们却不怕，可惜他们能动用的银钱却不足以赎买射月。

最后还是一个江南的富商，花了三百两银子，赎走了射月的卖身契。

三百两，够在这京城之地买上一座三进的院子了。

一顶红色小轿在香楼后门停着，等着射月收拾了东西下楼，将她接走。

芳宝儿探头看到了，怅然的笑了笑，说了两句话便也走了，“不耽误月儿姐姐你了，祝你一路锦绣富贵，子嗣绵延。”夫君如何却一句不提。

在她们这些人心里，夫君如何是靠不住的，生个儿子也未必靠得住，但生的多了，总有一个能靠的住，这时代，忤逆不孝，是要砍头的。

“送我一送吧。”射月送芳宝儿到门口，便站在了那里，只是转身对着陶酥笑了笑，说道。

“遵命，姑娘。”陶酥拎起桌上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射月的两件贴身衣物，走过去扶着射月的胳膊，送她下了楼，在一院子姑娘的围观下，送她到了后门的轿子前。

“你自己保重。”射月说完这句，塞了一个小荷包到陶酥手里，转身上了轿子。轿子边上一个比陶酥小一些的丫鬟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布包。

陶酥目送着轿子抬走，红纱小轿消失在拐角，叹了句，“她到底没说带我一起走。”

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开荷包一看，陶酥又开心了，里面有几块碎银子，足有三四两。

可得找地方藏起来，不能让香妈妈看到。

瞄了瞄没有人，她把荷包放进了怀里。

春天刚起了个头，晚上刮起小风还是有些冷，陶酥牢记着春捂秋冻的保命妙诀，仍是穿着夹袄。揣上两个荷包，桃红色的绣花夹袄，下身百褶留仙裙下露着脚面，她身材黑瘦穿上这么一身真说不上好看，唯一可取就是暖和。另一样好处就是，往怀里塞上荷包，一点都看不出来。

提着裙子从后门进来上了楼，陶酥回到射月的房间把东西收拾了下。射月既然走了，头牌住的房间她是住不了了，不知道香妈妈会安排她换到什么地方。

麻利的打了个小包袱，值钱的几样东西揣怀里，打开门刚要出去，就听门外面有两个粗噶的大嗓门在跟香妈妈说话。

“老子不管，咱们兄弟的银子都花你这了，就剩这么二两了，咋么说你得给咱弄个女的，不然回去没办法跟兄弟们交代啊！”

“可不是嘛，香妈妈你这里喝一壶上听了会儿曲子，上百两银子就没了？你开的是莫不是黑店吧？”

香妈妈被他们拉住不放，虽然脸上不耐却没叫打手，陶酥一时忍不住好奇，身子更往外凑了凑，想看看那两人是什么身份。

她这一探出身子，正好被香妈妈看到，老鸨子眼睛一亮，指着她道：“你们看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