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策一面不改色地收起钱放到钱柜里，将碗洗干净，对刚刚的小插曲表现得很不在意。他一天能够遇到十八个有故事的人，若他为每一个人感到难受或者好奇，那他就不必活了，坐在路边立地成佛就足矣。再者，胡策一也很难感受到他们的悲伤，回答问题和做好工作这是他所要做到的，其余的他还不太愿意接触，也不打算接触。

下午六点胡策一下班之后先回家换了身衣服，前几天朋友约了他今天聚一下，大概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需要胡策一的帮助。如此他就不能穿自己灰色的、看起来有一些破的羽绒服，压不住场子。

从衣柜里找出件oneyione拼接套头衫和卡其色修身裤换上，这一套是刚买的，是因有一份工作得穿得人模狗样地去。最后把几个月前一个追求他的女人送的手表戴上，整理好头发，戴上眼镜和眼镜链，出发了。

碰头的地方在永顺区最繁华的街道，那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胡策一和易西君约好在喷泉边上等。易西君是个小胖子，平时在二中上课很少和胡策一一起去飙车或者打架，更多的可能是约着做些普通孩子家会做的事情，例如网吧打游戏或者参加二次元的某些活动，给自己的二次元老婆花钱诸如此例。

胡策一到的时候易西君还没有来。这会子正是饭后休闲的时间，这广场相较起一个小时前，简直是门庭若市。有女孩子递传单给他，胡策一接过，在喷泉旁的公共木椅处坐下，左腿搭在右腿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些人。

由于颜值偏高的原因，不少人会对他去投去欣赏的目光，不远处几个小女生聚在一起，不算小声的议论着。

“你去吧，你帮我要一下，拜托啦——”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说。

“我不去，他虽然长得是很帅啦，但是你不觉得他很凶吗，而且他脸上有伤，说不定脾气不好，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女生接话。

“不会吧，我觉得他蛮有气质的，小狼狗的感觉诶，我帮你要，他要是看不上你，就让我去追咯！”

听得清清楚楚的胡策一望了那几个女生一眼，然后冷漠地错开视线。他不喜欢女生，也不喜欢男生，或许相比较起来，男生会让他更加有好感，但现在没有谁能让他心动。

“小哥哥，可以加个微信吗？”最终那个不愿意来的姑娘被支使过来加微信，笑容得体，有些怯。

胡策一摇摇头道:“抱歉，我没带手机。”说着还把双手举到脸边，看姑娘一眼，把人吓得笑容僵住。

“电话号码也可以的。”后面的女生接了一句。

胡策一没有说话。他看见易西君过来，圆滚滚的躯体在人群中异样地灵活。还隔着一小段距离，易西君看到了胡策一身边的三个女生，连忙大喊一声:“前面的三位美少女！这个家伙有主，不许勾搭！”

他一听易西君说话就笑，眉眼弯弯，任何风物在他的笑容面前似乎也不过如此。三位女生看得一愣，恍惚之间觉得古人求美人一笑掷千金是确有其事，有些人确实是一笑倾人城，譬如眼前这个不知名姓的美人。

易西君清楚的知道胡策一这张脸的威力，跑过来就拉着胡策一走，一边走一边对女孩子们说再见。快步走出很远易西君才放松下来，但拉着胡策一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这会儿人多，放开来谁知道下一刻这家伙又会被哪个寡疯的人拐去。

“你这张脸也太招蜂引蝶了吧，本来我只是约你出来吃好吃的，说点体己话，结果搞得好像约会一样，而我就是那个不尽人意的男朋友。”易西君鼓着腮帮子吐槽，杏眼匆匆瞄着各大店面招牌。

“怎么能怪我呢，我请假出来给你撑场子陪你，你还有怨言不是，那我就回去了。”胡策一笑着捏捏易西君的脸，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还真有些像情侣。

“诶别！”易西君连忙讨饶道，“我今天晚上可是安排了满满一晚上的行程呢！你走了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呀。我只是感叹下你长得太好看了，以及那些小女生对无性恋的了解还是太少。”

胡策一耸耸肩，陪易西君开始今晚的行程。

易西君爱吃爱玩，第一站带他去了某家颇有情调的餐厅，胡策一在这街上转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发现这儿还有这么一家餐厅。或许服务生以为他们是情侣，特地安排靠边的位置，旁边还有屏风和相当浪漫的吊灯。

“这家店还挺有自觉的嘛。”易西君拨弄着吊灯，勾选完菜品递给胡策一，他看了几眼，易西君勾得不少，几乎不需要他再加便将菜单挂到屏风外，服务生会自己来取。

“行了，趁上菜这个缓冲时间，你先说今天的体己话如何？”胡策一手指纠缠，低垂的眼光里带着柔情和些许易西君看不懂的东西，纵容又或许是其他。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说。”易西君枕着自己的双臂，趴俯在桌子上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冷峻却目光温柔的男人。他把胡策一称之为男人，哪怕胡策一比他还要小上一岁，因为胡策一永远都很可靠，比自己的父母都来得可靠，不偏帮不训教。

“那就不要说，没有想好的事情就不要开口。”

胡策一的语气很冷硬，好似是和班上有名的混世魔王对话的班主任，但又不尽然相同，因为胡策一每次都能说服他，而班主任不能。其实易西君要说的话在已经打了无数次腹稿，但看着胡策一的脸忽然就说不出来了，一个标点符号也无法成型。

胡策一看得出来，所以伸手摸摸易西君的卷发道:“你可以慢慢想，我有一顿饭的时间等你说出来。”

易西君挫败地叹息，感到胡策一比他优秀太多。看一个人是否优秀并不是学业如何，至少易西君认为优秀的人就是放在哪种人生中都能活得干净利落，胡策一就是这种人。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易西君喃喃着，为这个人痴迷。易西君声音太小，他没有听清楚，将视线从精致屏风上转移到易西君身上，静静地凝视易西君，好似眼睛会说话，让易西君不自觉坐直身体，摇摇头。

“我想好怎么说了。”易西君深呼吸，存在胸腔中，或许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全部吐露出来。

“乐意倾听。”

胡策一指尖并拢，身体拉直，这是他谈正事会用到的姿势，当然，这样也会使氛围变得严肃。而这时来上菜的服务生就倍感压力，就怕胡策一和易西君一言不合就打起来，那样子餐厅会很难做。为了不打扰两位，服务生利落的摆好菜便快步离开。

“你知道我有一个哥哥。”易西君拿起筷子，低垂着眉眼，“也知道我一直对他抱有幻想。”

胡策一挑眉，和感情相关，他可能不会解决得很好。对于世间大多是平凡人来说，胡策一处理事情的方式称得上奇葩。

“当然那点子幻想在遇到比他更优秀的你开始就没了。就在前几天，他带回来一个人，让我以后叫嫂子。”易西君愤恨的咬着牙，看起来就好像要吃人一样，脸上的软肉也随之变得紧绷、狰狞。

“我的老天！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易西君愤愤道。

胡策一夹了点茄子垫肚子，凝视他。

“你应该认识，我哥交了男朋友就算了，居然还是刘锦湫！天知道我站在那里笑容有多僵硬！什么鸡掰玩意儿啊！”易西君情绪很激动，就好像自己家的小白兔带了只黄鼠狼回家，为之担心和愤怒的兔妈妈。易西君的哥哥胡策一也认识，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偶尔听易西君提起，大致印象就是在感情上的傻白甜。但没有想到刘锦湫会和易梵勾搭在一起，还带回家去了。前几日不还在gay吧里喝酒狩猎吗？这会子怎又成了易梵的男朋友？

“你确定是刘锦湫？”胡策一有些惊讶地看着易西君。这一消息有点子劲爆，昨儿还念叨着要打一顿的小弟刘锦湫成了大明星易梵的地下情人。这种感觉就要像同在一块吃着黄金狗粮的二哈，瞬间变成一只家养吃得起牛排的柯基。

反差太大。

本以为是同一类人，结果是他想太多，谁人能和他相似。

“就是他啊！我哥说都交往四五年了！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那个人！你说喜欢男的就算了，为什么要找那么一个人啊，不是说恋爱就得找相似的人嘛？他们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易西君愤愤不平地往嘴里扒拉着吃食，以平复自己糟糕的心情。胡策一惊诧过后立刻冷静了下来，他无法跟着易西君一起骂刘锦湫，虽然他有时候不喜欢和刘锦湫一起玩儿，但是日常交流都是没问题的，这家伙也算是他的好朋友之一，但也仅仅只是能偶尔约出来喝杯酒、玩会儿车、做点坏事的好朋友。

“恋爱找相似的人会很难受。你知我两面三刀，我知你歹毒心狠，再如何相爱也会心生嫌隙，以至于分手。相差大也不错，同类只适合做朋友，你一出事我就逃得远远的，这种是同类做朋友。爱情是当事人的事情，爱上了表达了坚持了，那你作为他最亲的人也只能同意，不是吗？他是个成年人了，会有成年人的处理方式。所以，别紧张，别太在意。”

堪称残忍的话在还是少年的易西君面前剖开，听得他一愣，口中包着食物也停止了咀嚼。气氛陷入阒然之中，好一会儿易西君才咽下食物，打破尴尬。

“好吧，我承认你说得对，或许真的是我对刘锦湫的坏印象使我先入为主了，我之后会好好对待他的，当然，如果他确实不是我哥的普绪克，那我一定会先扭断他的脖子再和我哥谈判。”

胡策一赞同的颔首，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指腹在杯壁上缓缓的摩挲，这一刻他有些像神明，可他始终不是。吃过饭之后，两个人相携去电影院看易梵新上映的电影。其实胡策一并不喜欢在电影院浪费时间看一部不知道好坏的电影，而且对他还毫无益处。但易西君喜欢，他总得为朋友牺牲一点点时间和乱七八糟的东西。黑暗中，胡策一撑着脸看身侧这位少年模糊的侧脸，这家伙真是圆得可爱。

只看了几眼，胡策一就便将目光移到荧屏上去了，花了钱他总得多看几眼不是，之后易西君问起来他要是回答还行，这家伙又会跳起来骂他敷衍了事。电影讲了一个底层少年慢慢上爬却走错路被正义狙击致死的故事。

易西君看得痛哭流涕，而胡策一只觉得讽刺，这片子应该是要冲击金庭或云顶奖的吧，捏造成分太多了。比如说，主角逃离那个乱七八糟的团伙之后，居然有人脉帮助，这是真朋友。但现实是什么呢，一旦你离开，你就是孤身一人，没有神明来救，朋友只会躲得远远的假装不知道你需要帮助，这也是真朋友。

再者剧中正派对主角所做过的坏事的宽容和安抚，可现实中你的罪孽没人会宽容，人的宽容，只会留给死者。毫无意义，却演得出彩。如果没有什么老戏骨的电影参与竞争，那这一部电影应该会包揽不少奖杯。虽然胡策一没有进入娱乐圈，但对于这些事情是看得清楚。

电影结束，易西君抵着胡策一的背一壁哭一壁被他带着往外走，他的半边肩膀都被易西君哭湿，走出影院风一吹有些冷。易梵在电影中？出演主角，作为易梵脑残死忠粉的易西君自然为易梵最后的结局感到痛心，不免去想，他只是为了摆脱曾经啊，他只是被骗了而已，为什么要死。大多数粉丝不会发现这条路是角色本身选的，他选了，就要去承担后果，他是个成年人，没有借口。粉丝们只会心疼他在过程中受苦，而且最后死了。

“策策，嗝，你可不能跟我哥似的，那傻▼逼演的什么垃圾片子，嗷呜呜，早知道我就带你去看其他人演的科幻片了。结局一点儿都不好。”

胡策一感觉他都要哭背过气去了，只能停下来拍拍他的背，无奈的笑笑:“你又在想什么？我又不会和电影里一样。”我可没人来救。胡策一想。

“你有事一定要来找我，我肯定会帮你的，嗝呜真的！”易西君拽着胡策一的手臂，哭得眼睛都真睁不大开，睫毛也被眼泪打湿，一根一根的粘在一起，看起来真是狼狈极了。

胡策一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易西君肯定是因为电影主角和他相似的曾经，让易西君觉得害怕，怕胡策一忽然消失然后死在某个臭水沟里。事实上胡策一哪里会那样做，他很惜命的。

“我发誓，我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定然第一个来找你。再哭别人可得以为我是那个不尽人意的男朋友了。”胡策一的语调是万般温柔，神情却是一如既往地寡淡。

“不许骗我，要拉钩的。”

易西君双颊鼓起来，泪眼朦胧又坚定的看着胡策一，胖乎乎的小手伸了出来。胡策一觉得幼稚，但依旧和易西君勾勾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会变。”

胡策一低低沉沉的嗓音念着几岁时相信的约定语言，心里却是开心的。和易西君在一起要比和刘锦湫和方南飞那些瘪犊子在一块要快乐。换一句话说，胡策一爱着易西君，关乎友情的爱。现在很多人都将“我爱你”归属于情人之间的爱，而忽视了友人之间的爱。友人之间也需要表白，明确你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但很多人不会这样想，总是用暧昧的目光打量两个人友人，就像现在，那些身旁的路人，对于他们投来暧昧的眼神。

好半晌易西君才收住眼泪，胡策一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凌晨了。匆匆把易西君送回家，疲惫的摆手约了下次再见的时间，自己步行回家。从灯火通明的广场路过，往漆黑的祥云巷而去，神情还算得上柔和，看起来就像是得到糖果的稚童。在从巷口岔进去时听见几个人的交谈声，其中一个他认识，安鲂嬴。安鲂嬴的声音很有特点，软软的，只听声音会以为他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他似乎遇到了麻烦，围着他的那两个男人只听声音就知道很健壮。

“你应该明白，你要是不能还钱，你的家人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或许我们应该提上一袋子水果去拜访您的老母亲。”

“你们这是犯法的！”

争执声越来越大，甚至还有某些奇怪的撞击声，或许是动手了吧。舌尖扫了一圈牙齿，最后也只是燃上支烟，淡漠的走过去。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他不想管，也没有能力管。只是走路的声音不再和猫儿一样，沉重得仿佛一头喝醉了酒的犀牛路过。到楼下的时候，老婆婆没有在，或许是安鲂嬴和她说了今天要加班的话吧，在楼下静默的站了一会儿，直到烟快要燃尽，才吐掉烟蒂上楼去。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在这小小的房间中回荡和几个小时前和朋友的热闹不同，这是翻涌而上的孤独，连带着刚刚多管闲事的举动让他觉得心情更加的糟糕。那熟悉的冰冷似乎又从指尖开始蔓延，以至于全身都如同陷入冰窖中一般寒冷，冷得牙齿打架、手掌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