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好看
小说: 像我这样的人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4082 更新时间:2019-09-22 03:44:20
有时候故事总归是狗血的。
再得到沈楠的消息是在半个月之后,周晟毅来找他,也是在下午点了碗面,狼吞虎咽的咽下,又跑到一旁的垃圾桶旁边吐了。
胡策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蹲在他旁边安静的看着他,默不作声。心里却有一番猜测,很有可能是沈楠出了事情。
周晟毅蹲在地上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胡策一,涕泪纵横:“策一,沈楠死了。”
他声音沙哑,就好像沙砾在磨石下碾压般,难听又沉重。胡策一抱着双膝只觉天旋地转,脑子发懵。
死亡有时候离人们的生活很远,有时候又很近。上一次见面还在一起抽烟吃饭告别前任,下一次见到的就不是人了,而是一句轻飘飘又千斤重的话。
他死了。
胡策一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他,怎么死的?”
“跳楼。”周晟毅懊恼的流着泪,悲痛欲绝,“本来我都快要把他劝下来了的,你知道他那个人是经历了不少事情,对谁都很温柔,他舍不得我伤心。可不知道哪个瘪犊子搁楼下喊了句话,让他赶紧跳,他就跳了……他怎么舍得!”
其实,当时那个人说得是:“什么破玩儿意!赶紧跳了!你他妈一个同性恋还想怎么样!赶紧去死啊!”
胡策一听着,只觉浑身坠入冰窖之中,奶奶去世那种冰冷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冻骨寒髓。
这世间的人儿,怎这般心狠,拿起刀就能捅下去。
言语本就最伤人,你言我语可杀人。
更可怕的是当周晟毅质问他们时,他们还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怎么可能是因他而死,是那个人本来就想死啊。他们总是这么想,倒像是执刀杀人,却推脱着说是刀杀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可手上若没有刀,他又怎么会死呢。
“哥,沈楠埋了吗?”胡策一抖着手点烟,面上没什么异样,依旧是淡漠的没有一丝情绪透露出来,像是一个设计精良的机器人。
“嗯,就前几天他家人敛尸做了丧事,就算完了。”周晟毅抹了把脸,“随口一句,轻轻一跃,粉身碎骨,终生无光。真他妈恶心人——”
说着周晟毅就哭了,搂着胡策一悲痛欲绝。胡策一恍惚的拍着他的背,自己也没多好受,只表情空白机械性的安慰着周晟毅。
一个小团体中,肯定有些人会成为所有人的智慧囊乃至树洞,这样秘密不会泄露,问题得以解决,感情能够宣泄。
沈楠是那个智慧囊,胡策一是那个树洞。智慧囊的生命永远停止在二十八岁,树洞还要继续,还要听很多故事,收集很多眼泪和撕心裂肺。
说完这个噩耗,周晟毅收拾了情绪,大迈步离开,就像之前的程十七、沈楠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
胡策一经常看别人的背影,看着他们离开,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本以为可以下次再见,不曾想可能连下次见面都没有了。
他恍惚的回到店里,魂不守舍的工作,还差点打碎了碗,老板娘看出他的不对劲,夹枪带棒的敲打一阵,见他不回话也歇了心思。
下班之后他先是去公共电话亭给夜场老板打电话请了假,然后开车去找易西君。他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人陪他,能让他放下很多东西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易西君。
易西君在校门口看见胡策一时,几乎是撒欢似的跑过去的,像只地滚球般冲进他的怀里,险些把胡策一撞翻在地。
“感谢你没有生气,还会来找我!走吧,我们今天一起去玩!”易西君情绪高涨,听声音就觉得很快乐,那种胡策一或许一辈子都学不会的快乐。
“西君。”
胡策一哑着嗓子喊他,所有的情绪都藏得有些过于狠,以至于语调和往常不太一样 。易西君轻易的发现,他不太对劲。易西君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捧着他的脸,担忧的看着他。胡策一眉头紧蹙:“我想,我需要你。”
“随时奉陪。”
易西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很糟糕的事情,从他认识胡策一到现在,这是胡策一第一次失态,暴露出他的脆弱。易西君心疼之余又觉得开心,就像是从不对人敞开心房的人,忽然向你打开了心房,并告诉你,他需要你。
那种感觉,对于易西君来说,比吃到任何一样美味的食物都要愉悦和记忆深刻。
易西君带他去了一家大排档,点了一桌子酒和不少菜。胡策一拿着筷子淡漠的吃着,易西君也陪着他,说一些学校里很好笑的事情,比如后桌的笔袋被放了一只蟑螂玩具,女孩子不但没有吓到,还一巴掌把蟑螂玩具拍扁了。
还有很多很多,易西君从来没觉得聊天是一件这么难受的事情,他怕胡策一听着难受,又怕他什么都不说胡策一更难受。
不知不觉间,胡策一把那一桌子的酒喝完了,撑着头看手舞足蹈讲故事逗他的易西君,露出今天晚上第一个笑容来,如昙花一现般短暂,却足够美丽。
易西君愣了愣然后也傻乎乎的笑起来,他也喝了一些酒,有点醉了:“我还以为我怎么都哄不开心你呢,我又不敢问发生了什么。我问了好像也不能解决。”
胡策一微醺,起身就要走,这会子已经十点钟了。易西君见他要走,连忙付了钱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尾巴。
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左脚绊右脚一下就摔倒了,还好没有摔到那里只是擦伤手掌而已。易西君紧张的拉着他的手连连问他有没有事,胖乎乎的小手暖暖的,抓着他冰冷手,就好似火炉一样。
“你爱我吗?”胡策一挣开易西君的手,按住易西君的头,两人额头相抵。他又问了一遍:“你爱我吗?”
“我爱你,我当然爱你。”易西君知道胡策一是什么意思,温热的手掌附上他的手,坚定不移的看着胡策一,一字一句的说:“我爱你冰冷的眉眼,也爱你热烈的灵魂,你的言语和神情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你一直都是我敬且爱着的人。”
这是易西君第一次回应一个人热烈真挚的爱意,他坚定却也为此感到羞怯。接着他就来不及羞怯了,因为胡策一哭了。
这个少年睁着眼睛,表情空白,泪水从眼眶中掉出来。易西君手足无措,他没有说话,只是轻柔的抹着胡策一的泪水。
这条路上没有多少人,狼狈的少年无人看见,许是此景太伤人,天想有个作陪落了雪来,顷刻间便大雪纷飞。
两个人挨得近,喘气时的白雾在两人之间萦绕,然后又散去。胡策一哭过一场,稍微有些平复过来,易西君便坐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安慰人的话,我不太会说,问题我也不解决不来。我只是一个小废物,一直生活在你和我家人的保护之下。我只能作陪,哭陪你哭,笑陪你笑,想要的我尽可能的给你,其他我没办法了。所以不要一言不发的哭唧唧,和我说一下,一句两句也好。”
“你这会儿像个苦口婆心的老妈子。”胡策一垂眸,淡淡的笑着,“不太用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在就够了。”
“成,策策说了算。”易西君侧头去看,他睫毛上积了些雪,乍一看就好似他是书中说的倾国倾城大美人,于是又笑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胡策一拍照,“我这辈子遇到太多好看的人了,策策就是那个最好看的那个。”
胡策一抬眼弯眸笑起来,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伸手去挡镜头,易西君恍惚中,就让他把手机拿去了,呆愣着看他把弄着那粉色壳子的手机,为他的笑颜呆滞。
笑得太干净了。
易西君见过胡策一笑没有一百次也有六十次,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抹去所有棱角与孤独,不再是为笑而笑。
以前胡策一的笑容里都带着化不开孤独感,易西君看得出来,也知道见到自己胡策一很开心。或许胡策一是觉得他想看他笑,才勉强自己笑的,对比起来,易西君更喜欢看他藏在眉眼间的暖意,足够真实。
“胡策一,我决定了。”易西君忽然开口,引得他疑惑的看过来,像个孩子一样的眼神。
人一辈子有很多个时候,无疑儿童时是最干净的,死亡时是最肮脏的。一路匆匆走来会染上很多颜色,那些颜色分别代表情爱、贪婪、罪恶等。世人都是五彩斑斓的,直到死亡后才洗去所有颜色,变成一具枯骨。
胡策一不一样,他还干净的时候就被杀死了,因此是纯粹的善,也是纯粹的恶。你爱他也好恨他也罢,你给什么,他就加倍奉还什么。
“我要一直做你的兄弟。”
在这一方天地,胡策一被少年冲动的话语惊到,也感动。易西君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奈放弃,他真的说不大来肉麻的话,只能握着胡策一有些回暖的手在这雪夜中躺下。
胡策一看着那漆黑的天,喃喃自语着:“生活这个小孩儿,我该恨还是该爱。”
他说得小声,易西君没有听见。
雪大了,两个人勾肩搭背,嬉笑怒骂着又回到人间去。
闹过一场后胡策一调整好心态,第二天正常上班,没什么大的情绪影响,饭店的老板娘对他也没什么大的意见。
晚上到夜场上班时,因为他请过两次假,所以非常不幸被安排到三楼的单间区工作,有些人去三楼开心是因为心里想躺躺乐或者短时包养。
三俗夜场不禁止这方面的事,甚至有专门的躺躺乐选手。
在楼梯口胡策一和他所知道的躺躺乐选手郑树打了照面,他嚼着口香糖靠在墙上抹着口红,似乎是黑管的冷门色号,挺好看的。
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研究各种各样的东西,但还是唱歌和戏剧占主要的,每个月月初他会去安鲂嬴阿姨那里学戏曲和唱歌,小的时候就一直在学,后来也没有丢,只是因为工作原因不那么专注于学习这些,之前底子也打得好。
“策哥,今儿你上三楼啊。”郑树关好口红,把口红抿开,一举一动老江湖感扑面而来。
胡策一应了声,没大说话,只站在郑树旁边理着衣摆。他和郑树关系一般,能说得上几句话的那种,大概和刘锦湫的关系差不多,但要稍微好一点,因为两个人都脾气比较互补。
“会儿,稍微避一下,你这张脸太惹事儿了。”郑树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从口袋里摸出口红,脚尖旋转,嬉皮笑脸的贴在胡策一身上,胡策一挑眉,没动,静静地看着郑树。郑树打开口红,转出膏体,另一只手轻轻捏住胡策一的脸:“这次来的那个老板不喜欢抹口红的娘受,你将就一下?”
胡策一垂眸轻笑:“成,你看着抹。”胡策一最拿手的就是逢场作戏,对着不同的人,露出不同的嘴脸不同的底线。
郑树耸着肩边笑边往胡策一嘴唇上抹口红,本来唇色偏深的嘴唇硬生生的搞成粉嫩嫩的色彩,少年感又增加了不少。郑树凑到胡策一脸侧亲了口才笑眯眯的关好口红:“真好看。”
胡策一用手擦了擦脸颊,没太在意,同一圈子里的人不干不净的亲他脸没什么,像小弟好友就不行,他不干净。
“小心点儿,回见了。”郑树摆摆手,蹦蹦跳跳的往单间那边去。他比胡策一要大一些,可能二十多了吧,但比胡策一要像个少年多了。
胡策一来的时候郑树就在这里了,是个少年郎做派,客人越不喜欢什么他就越喜欢什么,任性又可爱,但总有人爱他。
或许是他运气不好,被分去的单间正好是那个老板的。胡策一抿了抿唇,硬着头皮,拖着托盘进去了。
巧的是,郑树也在包间里,坐在矮几旁边,趴在矮几上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小太阳,在暖色灯光下,更觉这家伙耐看。
安静的把酒放在矮几上,便抱着托盘站到角落里去了,他可不希望被那个一看就不符合他口味的老板骚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