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地方，总有合适的生物存在，就连最深沉寂寞的海底也不例外。大海的深处有深海鱼的存在，漆黑的巷子里有流浪的动物存在，方洲手里拿着一个点燃的烟头靠在墙壁上，他想，自己似乎也和那个流浪的动物没什么两样。

过了会，他把烟头丢到地上，从黑暗处出来，双手插入裤兜，融入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

阿安站在桥上，靠着护栏，他烦躁地揉了揉头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里面已经没有烟了。他将盒子扔到地上，用脚把它踢的远远的，车子的轮子刚好从盒子上边滚过。

他转过身用手打在铁质的护栏上，又用脚狠狠地踹了几次。路过得路人纷纷侧头看了他几眼，又急匆匆的离开，估计暗地里在骂他神经病吧。他发泄了一阵子，突然靠着围栏蹲下，最后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哭了很久，头抬起来时阳光也就刚刚偏移了一点点。他坐在地上不愿动，没有烟，他就玩打火机，把盖子打开又合上，合上之后又打开，反复几次之后点一次火，望着火光摇曳，而他在那微弱的火苗里，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么小的一个人背着书包里站在校门口翘首以盼，父亲答应了自己，今天回来接他回家，于是他谢绝了同伴的邀约，独自留在了校园门口，从人来人往一直等到空空荡荡。阳光似乎都变成了橘红落了下去，街边的灯光亮了起来，门口的门卫也锁上了门，提提踏踏的回家吃饭去了。可他依旧倔强地站在门口等着，等他的父亲来接他回家。

最终父亲真的来了，骑着自行车焦灼的前来，一到校门口就把车丢到地上，跑上前将他拥在怀里，阿安听着自父亲心脏的跳动，无声的笑了起来。

随后又听见父亲带着紧张和慌乱的声音问他:“你怎么不回家？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他在那紧致温暖的怀抱里摇着头，“你说过要来接我的。”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父亲望着他的眼睛，阿安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是一片深沉，就像一个暗流涌动的深海。

“嗯，妈妈说过，人不可以言而无信。”

“那我今天要是没来呢？”父亲用那宽大温暖的手掌揉着他的脑袋，“你准备等到明天去？”

“你会不来么？”阿安说，“你一定会来的。”他的语气坚定，就像是从未想过明天不会来到一样，他的父亲不会消失，也不会不来。

火光被风吹熄，阿安又再度把它打燃，在那个金属的打火机的出火口，他又看见了守在生日蛋糕面前的自己。他的母亲端上了满桌的饭食，都是他最喜欢的和父亲最喜欢的，装菜的盘子摆成了个圈，中间放着一个蛋糕，上面写着：萧安生日快乐。插在蛋糕上的蜡烛一共十五根。

分针滴滴嗒嗒的从每一个数字上走过无数遍，可家里的门锁依旧毫无动静，每当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他总是满怀希望地跑过去，之后又失落的走回客厅。母亲站在阳台一遍一遍的拨打着父亲的电话，可每当阿安望过去时，母亲却回给他一个满含失望的摇头。

桌子上的饭菜冷了，蛋糕也只剩下一半，父亲仍然没有回家。阿安还记得电话里的父亲，给予他的承诺，说今晚会回家的人，第二天却变成了冰冷的死物和一纸文件以及那些人歉意的眼神。

安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很平静，就连把书包放到沙发上之后，跪在自己父亲的尸体旁边，脸上都没有出现一点儿松动。

“爸爸，我明天生日，你会回家吗？”他看着被白布罩着的人，想起了前些天的电话内容，眼睛涩涩的，但却很好的忍住了，他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自己三分之一的面容，把眼睛闭上了一会之后，又眨了眨。可他仍旧感觉有温热的东西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阿安的生日爸爸怎么会缺席呢。”电话那端的人笑着，声音里带着熬夜过后的疲倦，“我连生日礼物都准备好了，你就等着我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吧。”

桥上又吹来一风，狂风卷着江面的湿气扑面而来，阿安从回忆里出来，他站了起来，打火机收进口袋里，口袋里面还有一样东西，是他父亲警服上的一颗纽扣，手指在上面仔仔细细的摩擦着，那纽扣上的纹路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到有如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他从桥上走下来，穿过一个十字路口，在一所中学附近找到一家超市，买了包烟靠在路灯杆上，此时正好放学，穿着校服，笑容灿烂的少年们从他的身边走过，他的脚下是一片灰白和几个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