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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青阙

    你刻画的一生一世,黯淡了画卷上所有用丹青铺就的梦境。

    丹青阙2

    小说: 丹青阙 作者:秋川师走 字数:5181 更新时间:2019-09-22 04:54:10

    6

    不知道是谁还会悠悠说起前朝的那么一段往事,当今圣上的王位是从他哥哥手里抢来的,一怒不过为红颜,原先昏庸的皇帝不但霸占了原本属于弟弟的王位甚至霸占了弟弟深爱的女人。

    三言两语,一段被鲜血涂抹的过往就这样扯到了香艳之事上,听着的人想到的亦是更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路过那白日里冷冷清清的青楼时,还忍不住往里瞟两眼,若是碰上那头牌凭窗扶簪,那这一天都会是好心情。

    荒城不算多雨,阳光落在院子里大可成全一场美梦。叶青秋曾在梦醒后走去字画铺子选了几幅古卷带回家。秦砚川不是特别懂舞文弄墨的东西,但是也就随他去了。

    回了荒城的秦砚川反而没有那么忙碌了,他出身剑师世家,如若叶青秋与他有了矛盾,他就回秦家住。渐渐的,秦砚川也不怎么去叶青秋那。

    原以为两人就这样交错开了。转眼便是清明,叶青秋趁着天还未亮透,带上佩剑便出了门。街边的早点铺子刚刚搭起来,一笼笼热腾腾的包子出屉,滚滚热气带着香味扑面而至。

    出得城门,城外的乱坟岗那有一处无名墓碑便是慕舟的坟墓所在。曾经浴血沙场的烈魂此刻似乎只能栖息在这么一处乱石内。若是打了胜仗,凯旋而归,春风得意,前来奉承之人能踏破那门槛,若是战败战死,一块草席便匆匆给了一生如此一番交代。

    对于故去的人,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回忆牵绊着说出口了,或许就这么崩溃了。他抬手轻轻拂上那块无字碑看着远处,最终也不过一声叹息。

    他曾经夜夜梦回,从最初头颅悬于城门,天地变色到有那么一袭青衣忽然就拨开了曾经的爱恨,也就是那么一道剑光就仿佛定格了过去也定格了一生。

    原以为的念念不忘或醉生梦死,也不过就在那么一瞬间土崩瓦解了。他曾在流浪的第一年,收到过慕大小姐来信,信上说慕舟一生被背叛两次,一次被他手下的将士背叛,一次却被他叶青秋背叛。

    生同衾死同穴也不过是最美好的一种说法。

    “想不到,你也在这。”

    秦砚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青秋转身就看到他提着酒壶站在那,视线定格在那块无字碑上。

    “总是要来看看的。”叶青秋也不再看他,“在这里想起了好多事情。”

    “你还记得他?”

    自然是记得的。第一次见到慕舟的时候,他也是重伤,他的副将做了逃兵,只剩他和他的心腹将士一路厮杀。最终被逼退到荒城。

    全军覆没,天子大怒。

    叶青秋用了三个月时间帮慕舟调理,送他回京前他说过,他会在荒城等着。他四处征战,一旦路过荒城总要过来看看。

    他陪着他走过了五载春秋,他曾经自己去边塞,看那荒凉风光,金戈声仿佛就在耳畔,闭上眼就是他提剑拼杀的模样。

    “我以为你忘了。”秦砚川随意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那块石碑,将手中的酒撒于坟头。

    叶青秋不愿与他多说,那些曾经的点滴累积起来一次次在心尖上打磨,怕已无话可说。爱情需要忍让,懂得迁就。但是爱情的墓碑也从来不会留下任何人的名字。

    白默臣曾经寄信过来,说已不再做私塾先生,在叶青秋离开没几日后便匆匆收拾了行李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回头看了看秦砚川,继而转身就走。不料秦砚川却抓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叫道:“青秋。”

    “慕舟已经死了。”叶青秋叹了口气,看着渐渐亮透了的天空,薄云轻纱一般覆在阳光上,自欺欺人的遮挡。

    “我知道。”秦砚川低声问:“你从来没有想过他?”

    “秦砚川,不是所有人都属于你所在的江湖,爱恨在打打杀杀间就那么结束了。”叶青秋抽回手后退了一步,拔出了剑指向了他,“不要再往前逼我了。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结果那我放弃你也可以。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曾经为了慕舟,提笔绘丹青。也曾经为了秦砚川,提剑斩月光。这样的一个时候,旧事反复重提,就像一锅汤,熬到了头也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7

    将手中的佩剑递给秦砚川后,他便回去了。那曾经是慕舟的剑,他曾经珍惜如斯。而近日,秦砚川亲手将他对他,对慕舟的牵挂全部斩断。

    叶青秋在南街盘下了一个小铺子,有兴致时便去铺子里坐坐,为来店里的客人题字作画,平时便全交给一个自外城来的少年打理。

    一年后的某一雨天,他站在檐下收起伞,却见秦砚川步履匆匆,似乎要去什么地方。他想喊住他,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出声。他与他早已没了交集。偶尔出去买些朱砂纸墨的时候会听到有人说秦家兵器库被盗。

    想来他也是在为此事忙碌吧。

    打理店铺的少年跟着过来凑热闹,瞧见秦砚川急忙路过的样子,也忍不住插嘴道:“秦家的少爷最近可真忙呢。前几日听说他手刃师兄,彻底叛出师门了。”

    叶青秋心底冷笑,敲了他一下,说:“你懂什么,江湖上是是非非,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少年大着胆子面向那清冷却寂寞的人,说:“公子,你可见识过江湖?”

    他习惯性地去摸以往在腰间的剑,却忽然想起,自回了荒城便再也没有用过剑,日子安逸了,回忆也日渐沉重。

    “我听说,以前有一个大将军,他带兵出征后战死沙场。”少年钻回柜台后,一脸惋惜,“原先也是江湖中人,似乎是与秦家相熟的一名将军。”

    “好了。”叶青秋冷声打断,“好好看着铺子。算错一文银子,我便罚你。”

    他左手支着下巴,看着外面的延绵细雨渐渐阖上了双眼。他曾自问是否为负心人。那些梦境还是挥散不去。恍然间便记起最初那年,二人在一处小村庄内落脚,隐姓埋名,为的不过是几日清静,能好好让重伤痊愈不久的秦砚川好好调理一番。

    那时日夜看着秦砚川,小心翼翼,带了些探究。他想知道他与慕舟的关系,与慕舟有关的一切他都想了解。他还记得将慕舟的人头下葬那日,他跪在地上,在慕舟死后第一次掉泪。

    是秦砚川拖着一身的伤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逃走。

    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坐在桌边看着他睡着的模样,在心里回答了许许多多次的好。没有了慕舟,他就像唯一的救命稻草。

    如果一切能重来……

    “啪嗒”

    他睁开眼,看到秦砚川用剑撑着身体的平衡,剑尖点地,剑身上还有血珠滚落。

    “青秋……”

    说完一如当年,摔倒在了地上。

    如果一切能重来。

    叶青秋洗净了手坐在床边,地上是被血弄脏了的衣服。其实谁都可以和命运抗衡,却独独不愿与自己为敌。他看着桌上刚刚熬好的药,门外还有江湖人士不断路过,谁也不会想秦家大少爷此刻在这么一间小铺子里。

    他将被秦砚川带回的剑捡起,剑上刻着的慕舟二字就这样生生地刺疼了他的眼。

    他用慕舟曾经用过的剑,手刃了师兄,彻底与师门撕破了脸。并非他故,只因此剑被师门之人所盗。

    第一次叶青秋救他,他为他抢回慕舟的首级。第二次,叶青秋救他,他为自己夺回了慕舟的佩剑。

    叶青秋忽然觉得,曾经的梦魇又将卷土重来。

    8

    秦砚川昏迷了三日,叶青秋一步也没离开过。累了的时候他就趴在桌边休息,总以为醒过来的时候秦砚川也该醒了。

    但是三天了,床上的人也没有动过一下。

    他天天为他换药,每次都絮絮叨叨说上两句。就像当年。

    ——喂,你要是醒过来,我就不再惦记着慕舟。

    ——喂,你知道么,慕舟是我最重要的人,现在你也是。

    ——喂。

    而这次,虽然不再那么陌生,可是反反复复说得依然是这些话。叶青秋说如果你醒过来,我就不再计较你和慕舟的事情,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好好陪着你。如果你醒过来,我不会再和你吵架。如果你醒过来。

    日复一日的熬。从来没有一次,像这几天一般能把一切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

    叶青秋趴在床头,睡着前轻声说:“我想你醒过来,这一次,我想你能喜欢我,哪怕一点点。”

    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不想做他的累赘,不想从他看着自己的眼里看到别人的影子,也不想因为别人,蹉跎那么多年。

    如果你能醒过来,那就好了。

    叶青秋一觉睡醒的时候,恰好有人叩门。他嘱咐了少年去招呼。却不想进来的却是一个白衣男人。叶青秋穿白衣,清冷且孤傲。此人穿白衣,真正穿出了仙气,并不算年轻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先看了看少年,随后抬手,少年便重重退向了墙面。

    听到动静,叶青秋打起精神出门看发生了什么。

    “你就是叶青秋吧。”男人的剑已出鞘,白衣银剑,墨色的发中参杂了几根银丝,分明是才过不惑之年的样子,却似因那身上戾气平白苍老了一些。

    叶青秋的手中也握着慕舟的剑,剑未出鞘,却蓄势待发,“在下正是叶青秋,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我门下叛徒秦砚川是否来了你这?”男人挽了个剑花。

    “恕不奉告。”叶青秋转身便想走,而男人手中的剑也已刺来,剑光闪过眼角。叶青秋疾步后退,一手暗器已准备送出。他早料想有这么一天,却不曾想过竟然是秦砚川的师父亲自上门来拿人。

    男人剑招未停,冷声道:“秦砚川手刃同门,便是秦家此番亦无法护子,凭你也想拦着我?”

    叶青秋手中暗器飞出,几枚毒针闪避间,他用轻功跃至男人身后,正要出剑,却见男人转身,将收下的暗器尽数送回。

    论武功,叶青秋这几年虽与秦砚川学了不少,可碰上这般高人万万不是对手,抢到的先机就这么拱手让人,剑出鞘,抵挡了那几枚毒针。

    “剑给我。”才要回击,便听男人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叶青秋慌张之下,硬生生接了男人一剑,将手中的长剑往秦砚川那丢去。挨着肩上的上躲到一旁。

    秦砚川足尖轻点地面跃起,接过剑后起手便是杀招。叶青秋扶起地上昏迷的少年,将他带到角落,分神再去看那边。他心知秦砚川的伤口还没好,生怕他落了下风。

    师徒对招间竟是沉默。

    快六年,秦砚川从未提过在师门时的日子,但是每当他手刃同门对抗师门之时,叶青秋是知道他究竟是何感想。这样的反目成仇,并非秦砚川所想。

    待得几十招过后,秦砚川手中的剑竟就这样断了。男人也用剑指着他的心口。

    “孽徒。”男人伸手便想刺入,秦砚川或许是伤口裂开了,他皱着眉并未闪避,只道:“我不曾与新帝为敌。改朝换代亦不过尔尔。可道不同,又何以为谋。”

    男人也不愿多说,伸手就刺。秦砚川喟叹一声,也不再抵抗,此番闯下大祸也不必再做无谓挣扎了罢。

    叶青秋睁大了眼睛看着秦砚川胸口的血弄脏了早晨他刚帮他换上的衣服,看着秦砚川抬手握住男人的手腕,对着他无声说——

    青秋,对不起。走吧。

    9

    五年后。

    累积的数十载光阴,回忆起来却像极了一生。

    荒城兵荒马乱,夺来的皇位似乎要再次易主。城外有马车经过,车夫路过城门口时听凭车内雇主的吩咐,放慢了速度。

    叶青秋抬手掀开车帘,对坐在一旁的秦砚川说:“你看,我们又回来了。”

    秦砚川搂着他的腰,目光看着的确实另外一个地方,喃喃道:“十年了。苦了你。”

    五年前,叶青秋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崩溃。袖中暗器连发,眼里看着的只有那个渐渐闭上眼睛的男人。秦砚川的师父原想将叶青秋一并杀死。可秦砚川的手却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与剑柄。

    当少年醒来的时候,认为叶青秋已经疯了。他不知道他生生将男人的手折断,只看他坐在血泊中不停地喊着秦砚川的名字。躺在地上的人,分明就已回天乏术。

    最终,叶青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用了秦家送来的秘方将秦砚川一身功力尽数散去,并且用了一种极其残忍的蛊术,将自己和秦砚川的命绑在了一起。每个月叶青秋的心肺都会生生疼上一整晚,钻心刺骨,熬过去了,这一个月秦砚川便能安好无恙。若是熬不过,叶青秋死,秦砚川也活不久。

    他们再次相依,离开荒城,将断剑葬进那块无字墓碑下,打算从此不涉及江湖事,也不再与任何势力扯上关系。

    红尘滚滚,人间好风光,一一看遍。

    叶青秋一年只绘两卷。每卷色彩单一,却各不相同,画中玄机谁都不曾勘破。有幸偶遇白默臣,将画卷尽数赠之。问起画中深意,叶青秋品茶不语,看向的却是露出笑意的秦砚川。

    “想下去看看么?”

    秦砚川摇了摇头,说:“如今早已没有了当年万箭齐发还能取回首级的本事,还是别在这种时候惹麻烦。走了一圈,回来看看就可以了。想来慕舟若是泉下有知,不愿我们在这种时候回来吧。”

    叶青秋命车夫继续走。怅然间,开口问道:“十年了。秦砚川。前五年,你因我落魄至此,后五年,我为你受尽痛苦折磨。我是不是还清了?”

    性命相困的二人,这几年从未主动提起过那一句对不起,也不曾想起有人曾在耳畔说过希望你一心一意,喜欢的只是我。

    十年仿若一个轮回,从这里出发,又回到了这里,恍若当年,耿耿于怀。

    “事已至此,何来相欠之说。”秦砚川抬手想替他将发饰扶正,却又作罢。

    “那我能不能问你一句。”叶青秋看着车外战火所致的烽烟,“这么多年,你的心尖儿可曾有过我?”

    “虽是慕舟所托。”秦砚川一字一句,看着叶青秋说:“我从未后悔。”

    “你……此话可当真?”叶青秋反手握住他的手,这些年,温存缠绵自是不可避免。他若以身家性命换他一命,真心自是清楚,却在蹉跎了那么多年后第一次听他亲口说起。

    “你这些年,气得便是这个?”秦砚川倒有些惊讶。

    “我原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慕舟。”

    秦砚川轻声道:“我原以为,你是不情愿。当年见你站在那,孑然一身,想起慕舟所托,确实是因为他,我才会来寻你。至于往后,我非无情人,怎负痴情?”

    “双生蛊再强,怕也是撑不住了。近日蛊毒发作频繁。而这世间斑斓我们也都已尽数。”叶青秋浅笑,已无惧,“可还有遗憾?”

    “这一世未能提早与你解开心结。”秦砚川将他搂进怀里,心中却是酸涩,“若是下一世我们还能再见,你还愿不愿再与我走一遭?”

    叶青秋闭口不语。放于身旁的画卷随车马颠簸掉落在地上,展开时,那沉沉墨色边有朱砂小篆轻描淡写——

    如有来生,还愿生同衾死同穴。赠秦郎。

    10

    后世说书者,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说的是曾有画中仙,流连于尘世,得一有情人,留下一十六卷仙境葬于人世间。每一卷,都刻画着一生又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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