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腊八。

距离第一场初雪已经过去很久，天气始终是阴阴沉沉，今日却放了晴，瑞福绞尽脑汁想着留住皇上用过午膳再走，最起码在家宴上露上一面，刚要开口，晨起的皇帝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笑道“看来老天都知道朕要出宫，在今天放晴了啊！来人，备车。”瑞福不敢打搅皇帝的兴致，此时便不敢说话了。

不管是什么节日，对于怀谨来说只要是不当值的日子，他雷打不动的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因此，当他半睡半醒中被拥入了一个夹杂着清晨凌冽寒气的怀抱中时，怀谨打了个哆嗦，惊醒了。

一双微凉的手指抚摸到他的眼睛，拥着他的人感受到他的惊颤，满怀歉意的说“吓到你了。”

怀谨微微抬头，对上那双饱含温柔的眼睛，强迫自己不露出惊恐的表情，只是又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假装自己睡着了。

赵焄很吓人吗？没有，在百姓眼里，他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在臣子眼里，他更是勤政到了早朝晏罢的地步，这虽然不能证明他有多亲切，但最起码不是在怀谨眼里那副洪水猛兽的样子。

然而在怀谨眼里他就是很吓人的，最开始的时候是身体上的折磨，皇帝的欲望几乎全都发泄到了这个未经人事的少年身上，而后是精神上的折磨，那时的怀谨无疑是恨他的，但就是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竟然口口声声说爱他，还要强迫自己喜欢他，接受他。怀谨不能喜欢，也不敢接受他。于是当他好不容易有挣扎的空间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脱离这里，赵焄只能把他抓的更紧，威逼利诱，用尽一切办法。不得不说，赵焄在这方面不太聪明，毕竟当初的怀谨还是个小孩子，若他哄着点，让着点，早早地先把人的心弄到手，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此时的赵焄搂着他的心上人，真的以为他睡着了。

“朕昨晚命人连夜赶出来的锦袍，你试试。”赵焄命水桃儿架起那件靛蓝色的袍子，展示给怀谨看。

怀谨摇摇头“这颜色，看起来太冷了。”

水桃儿看到皇帝的眼色，便又拿出另一件水红色的袍子“主子，这个颜色不冷了吧！”

怀瑾嫌弃道“太艳，我若穿出去，大街上不就只看我一个人了。”

水桃儿苦恼道“那，奴婢再找找有没有合心意的。”

赵焄把怀瑾搂在怀里说“叫人呈上来，你自己挑好不好？”

怀瑾此时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拒绝道“不要，我要睡了。”说罢就要躺回床上。

赵焄赶紧把人捞起来，向瑞福摆摆手，瑞福会意命人把停在屋子外的箱子搬进来，狭小的厢房瞬间被挤满满当当，皇帝昨晚命人连夜赶制的衣服，竟是用了上百宫人，一夜之间，制出了满满十箱的衣服。

赵焄强迫怀瑾睁开眼来“挑，这么多衣服，你若还挑不出一件来，那朕的尚衣监也该换人了。”

怀瑾冷笑，缓缓转过头去凝视赵焄，冷声道“皇上为何总用别人的性命来威胁臣呢？难道在皇上心里，臣还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了。”

是了，怀瑾在暗地里干的那些勾当，十有八九都逃不过赵焄的监视，但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一方面恨怀瑾的奸佞，一方面又总能为怀瑾的种种错处找出开脱的借口，总当他是还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只能无助的伏在他的身下，依靠着他手指缝里露出的些许恩赐过日子，因此，每次见到他，赵焄都会小心翼翼，既疼惜，又宠溺，而这两人的关系何时变了味道，赵焄此时，尚不自知。

赵焄僵硬的扯出一个微笑，强硬道“必须挑出一件来。”

怀瑾默然道“臣不挑。”

“挑。”

“不挑。”

“砰”的一声巨响，赵焄打翻了桌边的茶几，茶壶茶杯碎了满地，院内院外的人全部哗啦啦跪倒一片，只有怀瑾还稳稳当当的坐在床上。赵焄气愤的看着他，怀瑾这时却奇异的柔和了面孔，变得低眉顺眼起来，“看来，皇上要臣选，臣是不得不选了。”

这次换赵焄冷笑起来，“不用选了，朕不给了，来人，”赵焄厉喝道“全部给朕烧了，现在就烧。”

怀瑾的脸色真正变得难看起来。

腊八节终究没能安安生生的度过，宫里宫外俱是一片混乱，白马寺内堆起了高高的火堆，描金镶银的华丽服饰成箱成箱的扔到火里，而宫内，盛放着宫中最多蚕丝细软，用来做装饰的金银珠宝，全部在半日间被付之一炬，皇帝回宫后，竟然命人将尚衣监整个烧掉了。宫内人心惶惶，谁都不明白皇帝因何生这么大火气。

“若说以往，连大人也不是没有顶撞过皇上，皇上哪次不是略施惩戒就算了，为何这次竟生这么大气？”瑞福满脸惊惧的问这个宫里最懂皇帝的女人。

尧菡昨日并没有随皇帝出行，听了瑞福讲述事情的经过，道“以往连大人惹皇上生气，遭殃的是谁？”

瑞福道“当然是连大人自己。”皇上从来不会因为怀瑾的事情殃及池鱼。

尧菡道“而这一次，你看到皇上责罚连大人了吗？”

瑞福迟疑道“这，没有。”他向尧菡拱手道“尧菡姑娘，请赐教一二。”

尧菡道“皇上不敢责罚怀瑾，只能把怒气发泄到别的地方。”

“不敢？”

“对！”尧菡道“皇上怕了！”

瑞福惊道“怕什么？”

尧菡精致的唇边染上了一抹浅笑，“定是连大人的某句话戳中了皇上的心思，所以，皇上怕了。”

瑞福道“哦？什么心思？”

尧菡笑道“谁知道呀？君心难测。”

瑞福脸色古怪，显然很怕这件事情殃及到自己，满心打算着怎样独善其身。

尧菡道“瑞福大人，如今你我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瑞福道“尧菡姑娘在宫中的地位，奴婢拍马不及，怎敢与您相提并论呢！”

尧菡摇头道“公公您与连大人有过节，若连大人失宠，公公一定会落井下石。”

心中的想法被堂而皇之的袒露出来，瑞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姑娘真是误会奴婢了，奴婢怎敢呢！”

尧菡道“公公敢不敢我不管，但我劝公公，一定不要这样做，不然，你我小命都会不保，尤其是公公。”

“为何？”瑞福急急问道。

尧菡道“皇上对连大人心思之深，你我都清楚，即使到了今天，也万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怀瑾若一直在皇上身边，皇上就永远是那个患得患失但励精图治的皇上，但若皇上失去了怀瑾，一个失去爱人的君主，古有玄宗为前车之鉴，尚衣监的下场，难道公公还看不出来吗？”

瑞福犹疑一番，对尧菡一揖到地“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尧菡受了他这一礼，盈盈笑道“还望公公与我齐心协力，让小主子早日回到皇上身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