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说: 论陛下被罚跪的日常 作者:燕处 字数:3516 更新时间:2019-09-22 05:22:56
林如海顺水一路往北,越走风越是清寒。
水面湿气颇重,凉风一激,他近段日子遇刺本就伤到了身体,这么一来,竟是卧病在床,断断续续地喝着苦药汁子。
金子第一百零一次庆幸他是遣了随行侍卫回去复命而不是自己回去。若是陛下知道林大人病了他还不好生服侍着,定然有他好看。
然而金子还是很发愁。
林大人本就清瘦,这一病更是清减不少,竟有些形销骨立之感,回京少不得吃一个照料不周之罪,索性也只是挨几板子。
金子抬头,便见林如海披着狐裘立在船头,体态风流,衣带当风,竟有要飘然若举欲升仙而去的错觉。
他有些目眩,不由得眯起眼睛回想这位大人昔日的风采。
少年探花,冠盖京都。
只立在那里,便有绣帕鲜花如云笼罩。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说的便是这位大人了。
金子咂咂嘴,感叹了一下,后悚然一惊,他好像忘了些什么?
紧接着一声哀嚎响彻。
“我的林大人啊您可吹不得风啊你病成这样可让奴才怎么办呐——”
一唱三叹,哀戚悲婉,相当有唱戏的潜质。
侍卫们都抽抽嘴角,继续做面无表情状。
能被派出来,他们都是皇帝的嫡系心腹,该知道的事情还是会知道的,比如——金子和皇帝的真面目,林大人的重要性。
“闭嘴。”林如海回头淡淡看他一眼:“再嚎就让他打断你的狗腿。”
金子立刻双手捂上嘴巴,眼睛滴溜溜地转,低声道:“奴才不嚎,不嚎。”
说罢又上前扶着林如海进舱房。
在水上行了月余,林如海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金子天天哭天抹泪地给他炖各种各样补品盯着他吃下去,企图把他养的白白胖胖。
可林如海愣是一点肉不长,金子头发都愁白了。
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
天气暖了不少,林如海已经能把狐裘去了。
京城的码头也有杨柳,却不似江南柳般柔弱嫩长,使人怜爱,反而十分青翠。
码头上已有内侍领着一队侍卫在等候,昔日熙熙攘攘的码头已清空。
抬眼望去便能看到他们身后高大巍峨的城墙,色成黝黑,久经风霜。
昔年一别京都,今已春秋十载。
林如海轻轻叹了口气,率先踏上了岸。
岸边的内侍见了,忙扬起谄媚的笑容:“林大人可到了,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可好?”
“多谢公公关心。”
林如海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林大人为国尽忠,鞠躬尽瘁,奴才关心是应该的。”
“陛下也信重林大人,特特派了奴才前来码头候着,说是您一到便宣旨呢。”
内侍手里握着明黄色的圣旨,就欲展开。
后头跟上来的金子暗骂一声没眼色,上前接过了圣旨,也笑道:“戴公公,方才咱家接到陛下飞鸽传书,说是这圣旨交由咱家,你回宫复命即可。”
他敢担保,陛下说的一定是把圣旨送到林大人那里而不是让他来宣旨,愚蠢的奴才。
至于飞鸽传书,当然是假的。
没看到林大人一脸疲惫么?陛下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那内侍脸色变了一变,笑着道:“那咱家可就先行一步了,林大人,金总管,告辞。”
林如海颔首,转身就进了马车里,拿过圣旨就看。
镇守盐政,于国有功,擢户部尚书,封超一品宁安候,世袭不降,赐见君不跪。
这道圣旨的内容在林如海的马车还没走到春明大街的时候就传遍了京城。
引起一阵震动,勋贵文臣无不羡慕。
前者倒还罢了,算是平调,后头那个爵位可就难得了,林家本就数代列候,此时又非开国之初,爵位甚是难得,更别提是正儿八经用传国玉玺盖过印册封的世袭不降的超品候。
以文臣封侯。
林如海荣宠之盛,令整个京城都为之侧目。
这一道圣旨高调宣扬了林如海的归来。
许多人开始努力回忆那个意气风发的探花郎。
而林如海并不在意地将圣旨放到一边。
圣旨是傅渊亲笔,铁画银钩,偏偏带出了十二分雀跃的味道。
没个正形。
当了皇帝也没个正形。
圣旨这东西在别人家是要供起来的,可是林家太多供不完,那就只能随意放着了。
“金子。”林如海轻声道。
“哎!”金子高兴地应一声,暗戳戳地想林大人是不是要问陛下的事已经做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准备:“奴才在呢!”
“方才那个戴公公——”林如海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说这个似乎不太对,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对:“不足为虑,不必担心。”
自作聪明,沉不住气。
金子一怔,一阵暖流从心底涌出,欢喜地接话:“大人放心,奴才才不怕他,有大人在,奴才什么都不怕。”
当年林如海入宫为太子伴读,正是林如海将他挑到太子身边,并起名金子的,后来也是多有看护,说句大不韪的话,他们还算一起长大的。
陛下是他的第一个主子,林大人就是第二个,但若说感激,林大人犹在陛下之上。
“痴话。”林如海摇摇头不再说话。
京都林府本就是侯府规制,后来爵位降了,便把牌子摘掉了,只是里头仍是一样的规模,略做修葺,便能居住。
看来已经有人修葺过了。
林如海看着大门金灿灿的“宁安候府”的牌匾。
那人定是又不知写废了多少张纸才写出来的。
还嫌他不够打眼么?
看着林如海安顿好,金子便带人回宫了。
按礼仪来讲林如海应马上梳洗入宫谢恩,然而林如海并不想去,于是让金子告罪说是舟车劳顿不胜疲惫犯了些小毛病择日再入宫谢恩。
金子如实转达。
金子也是醉了。
他已经再三强调林大人没事,然而陛下还是在那里急的团团转。
“真没事?”傅渊搓着手,他打心底不愿意承认林如海是不愿进宫扯的理由。
“回陛下,林大人真没事。”金子有气无力。
“就知道你不顶用,连个人都照顾不好,不行,朕得去瞧瞧。”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于是皇帝大人带着小太监去爬了林府的墙头。
侍卫不是没发现,然而是陛下来爬墙,他们能怎么办,轰出去还是扔出去?
林如海回到府里,沐浴用饭过后便坐在床边看书。
烛火明晃晃的,在壁上投下阴影。
林如海长发披散,水渍已被丫鬟绞干,他右手执卷,眼神专注,更显得面如冠玉,莹润有光。
窗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林如海抬头,便见一人从窗台跳了进来。
一袭明黄锦袍上头沾着着草叶和水迹,头发有些散乱,面容依旧俊朗,比十年前成熟了不少。
“臣林如海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说完以后,林如海接着低下头看书,正眼也没给他一个。
“不要万岁,和你一百岁就够了。”傅渊笑眯眯地朝他走过来:“如海,你回来啦!”
林如海没理他。
他气着呢。
“如海~你是不是在生气呀?”傅渊自己动手搬了个椅子蹭在林如海身边坐下:“你放心好了,我早已让母后接了玉儿出来了。”
一脸求夸奖。
林如海还是没理他。
“如海,咱们都十年未曾见过了,你还要给我脸色看么?”傅渊委屈极了,吊起嗓子就嚎:“可怜的傅渊啊没人疼啊——”
“不想要脸色看?”
林如海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
傅渊立马点点头,废话,谁想要看心上人的脸色。
“那就滚吧。”林如海轻描淡写地继续看书。
在他幼时进宫当伴读时,他也是想过君臣有别,天家无真心的,可是这人太过无赖,非但没有让他恭恭敬敬拉开距离,反而使他的脾气变得更为骄纵,脾气更大了——真是,傅渊这个人你脾气不大还压不住他。
傅渊下意识地点点头,呆呆傻傻的,反应过来又立马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滚不滚。”
“想送去江南便送去江南,想召回京便召回京,你当我什么?”
林如海口气冷淡。
当年皇十二子荣宠深重,东宫甚危,他们都已做好了举事的准备,谁知傅渊竟在举事前三个月将他迷晕连夜送往江南——等到举事成功,封官的圣旨便下来了。
傅渊冷汗都出来了。
“彼时我是怕万一失败——”
“从六岁为你伴读开始,十八岁点探花,在东宫任侍讲学士五年,我能下去你这条船?你失败了我在江南新君就会放过我?”林如海把书狠狠一摔,站起身指着鼻子就骂。
十年的气。
“傅渊你脑子被狗吃了吧?啊?你把我当什么?我林如海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
“如海我不是这个意思……”傅渊讷讷道:“我只是怕你有危险……”
“你给我闭嘴!”
林如海真真是气急了,大口大口喘着气儿。
傅渊忙巴巴地端了茶过去。
林如海喝了一口:“既然送到江南,如今又理我作甚么?让我死在江南正好。”
“江南危险!”傅渊脸色一变。
他接到这人遇刺的消息差点吓疯,哪里还敢让他呆在江南,横竖如今京都已尽在掌握之中,无论他想怎么样,自己总能护得住。
自己的心意已如此明显,昭然若揭,为何如海就是毫无察觉呢?
“你——你气死我了。”林如海将茶盏狠狠往下一摔,转身便要走。
傅渊见势不妙,一个熊扑抱住林如海的脖子将他压倒在床上,头胡乱蹭着:“如海,如海不要生气了嘛,我知错了,你原谅我。”
林如海教他紧紧箍住腰,动弹不得,只得瞪大眼睛:“傅渊,放手,你今年三十六岁,不是六岁和十六岁!”
傅渊蹭蹭他的颈窝,眯着眼睛,十分满足地道:“我三岁。”
“我说——放手。”林如海声音沉下来。
“我不。”傅渊有点小得意:“你不生气我才放。”
“放——手。”林如海又说了一遍。
傅渊悻悻地放开手,转而扬起笑容:“如海,你莫气了,我再不敢了。”
林如海坐起身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其实已经心软了。
他最气的就是傅渊竟在生死关头擅自将他送走,其他的,倒不是很重要。
“夜深了,回宫去罢。”林如海闭了闭眼。
“宫门落锁了——”
林如海深呼吸。
“如海——我们好久不曾抵足而眠了。”
“你明天不用上朝?”
“朕龙体有恙——”
“滚去厢房。”
“如海——”
“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