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说的可是真的？”邺熙拾起棋盘中的一粒黑子，微微抬头大量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探子。“徐子寿的父亲受战火牵连，如今陛下派他为涌进江陵的难民分发粮食，顺便好让他找他的父亲？”

“属下说的句句属实。”

“陈宣倒是对这个小小的太傅挺上心，既然徐子寿去了，那么三殿下必然也会跟去!虽出乎我的意料，倒也方便了我行事!”邺熙勾起嘴角，将手中黑子轻轻抛开，“如今正是除去这个麻烦皇子的好时刻，何况还有他最喜欢的太傅陪着他，三殿下也该无憾了吧。”

“阁主。”此刻，又来了一人，他上前行了礼便开口，“二当家已将那些粮食全部发放完了!”

“甚好，你们两个如今帮我牢牢盯紧三皇子，一有异动便通知我，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是。”

两人同声回应后，一人便告退离开了，还剩一人留下，又掏出一封信递给又邺熙。

“阁主，二当家让你亲启。”

邺熙有些疑惑，接过后打开，见信上写到倪尚有要事要找他当面谈一下，却又没具体说什么事。他扯扯嘴唇，将信随手扔到一边，如今他最重要的事便是除掉陈瑾轩，而且是以恰当的理由，不会让任何人起疑的理由。所以任何要事，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小事。

“我知道了，不退下吧。”

任何人都不会打乱他的步伐，邺熙紧盯着棋盘上被黑子围得水泄不通的白子，宛如被困的野兽，他嘴角的弧度便忍不住拉大了。

“请问您有没有在逃难的人群中见过这个人？他姓徐……”

“没有没有!”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他，姓徐，年纪比较大!”

“哎，都顾着避战火，谁还注意这些啊，公子!”

“……”

徐子寿在给难民分发粮食的同时，给他们看自己画的父亲的画像，希望能问出一丝线索。无奈人海茫茫，谁又会注意到这么一个逃难的老人，任徐子寿此刻是如此的心急如焚，整整一天的寻找，最终没有半点关于徐宇涛的消息。

“先生，别泄气，我们一定会找到的。”陈瑾轩拿过徐子寿手中的画像，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先生休息一下吧，我来，我来帮你问。”

说完便拿着画像，挨个挨个地向那些排队领粮食的人询问。尽管那些人很不耐烦，这个养尊处优的三皇子依旧诚恳，丝毫没有发脾气的迹象。这些，徐子寿默默地看在眼里。他想，这些天，若不是陈瑾轩的陪伴，他早就倒下了吧。不知不觉他开始依靠身边的人了，若是从前的自己，会这样么？

“哎，真是太惨了。”

“嘘——你小声点。”

迎面走来的一群人不知在嘀咕什么事情。徐子寿连忙拦住询问，那几人却吞吞吐吐，不愿说出来。

陈瑾轩见了，连忙走近，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官府令牌，说，“我们可是朝廷的人，出什么事了，快说不得吞吞吐吐，有所隐瞒!”

那几人见了，连忙跪下，开口求饶，“哎呀，原来是官差大哥啊，这，其实是西城那边病死了几个人，也，没多大，事!”

“什么？病死的是什么人？”

“好像是莞城来的难民。”

莞城。徐子寿猛得起身，走上前来，紧紧抓住那人，询问，“死得人多大年纪？”

“好，好像有一把年纪了!”

徐子寿一个踉跄，险些倒下，幸好旁边陈瑾轩扶住了他。

“先生，没事的，莞城那么多人不一定便是老先生。”

那么多人，不一定是他!徐子寿也拼命在对自己说。心中的担心也怎么停不下来。最终两人，乘着马车带着几个民间的大夫赶去了西城。城外很多角落都是病死的难民，大至老人，小至幼儿。哭声连连，哀嚎不断，宛如人间地狱。陈瑾轩张詹么大从没见过这般惨像，而徐子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是几年前，战后的江陵便是如此。他压抑着浑身的颤抖，每走一步仿佛都是踏在刀尖之上，他不敢看倒在地上的人的面孔，他害怕，真的很害怕……

“这些人的症状都是低烧不断，四肢无力，还会呕吐污秽之物？恐怕是传染很严重的病……”其中一个大夫看了眼旁边病殃殃的难民，推测道。然后，打开身边的木箱，取出布纱递给陈瑾轩与徐子寿，“两位公子还是带上这个，怕是痢疾啊！”

“痢疾？”徐子寿找了很久，没有那个熟悉的面孔，心中才稍微放松一点，立马又被这个词惊住了!，“痢疾不是一般是在时令之气不正，大寒大旱的情况下才出现的么？今年又没什么灾害，怎么会？”

“公子，这些人大多都是从东北勿月逃难过来的，勿月那地方本就气候恶劣，再加上战乱死人特别多，最容易感染出痢疾了!”大夫解释，“不过有一点挺奇怪，痢疾这种流感性虽强，但属于慢性的疾病，为何？为何短短一点便会死了将就十人左右？”

“看了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尽早禀告父皇。”

“殿下，痢疾堪比瘟疫，必须尽快控制，你赶快去县令那调来官兵，好将这些难民隔离起来，不能将痢疾扩散到城中。殿下贵体重要，也最好不要来到这一带，”徐子寿吩咐道。

“先生，这些我明白，但是你呢？”

徐子寿望了一眼附近的难民，犹豫了一下，“微臣还要接着找，一定要找到父亲。”

见他这么说，陈瑾轩怎么会同意。他宁愿自己冒着危险，也不想让眼前之人有一丝不安全。他叫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侍从，“你，回宫如实禀告父皇今日的事，特别是痢疾之事一定要说清楚，让父皇派太医院的太医过来!你呢，去将这张画像送到江陵最好的画匠那，让他已最快的速度，能画多少张便画多少张!”

“殿下？”

陈瑾轩转过头，盯着徐子寿开口，“至于先生，你可是有一整天没合过眼了，也没吃过东西了。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怎能去找老先生？”

“可是？”徐子寿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眼前的人握住双手。

“先生，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帮你找到他的。你不吃点东西，不休息一下，到时候我找到老先生你自己却倒下了，那岂不太傻了么？”

“殿下，您可是皇子。”

“皇子又如何？总之，这种地方，我是绝对不放心你待着的!”陈瑾轩难得又任性了一次，他命人将徐子寿送回府中，自己却留在了城西。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

徐子寿缓缓闭上眼睛，心中的一处仿佛已被触动。

很快，陈元帝得知此时，连忙派来太医院的十多名太医前来，然而这痢疾，宛如毒药一般，早已在难民人群中散开，他们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将一批又一批的百姓隔离开来。而陈瑾轩，他带着布纱没有停歇过一刻，不停的寻找着徐宇涛……

转眼到了黄昏，寻人最终无果的陈瑾轩最终还是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徐子寿的府中。

“先生别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的。”他见到徐子寿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徐子寿见着他双鬓夹杂的汗珠都还没完全蒸发，心中十分不舍。

“多谢殿下了，对了，殿下还没吃过东西吧!”

“诶，好像是诶。”

话音刚落，那个叫阿殊的侍从端上一盘绿豆糕，“殿下，这是陈嫂特地为你做的。”

对于这个人陈瑾轩自然记得，他心中有些不悦，心想这人居然还在。

“殿下快吃吧!”

见徐子寿亲自递到自己嘴边，陈瑾轩立马扬起笑脸，一口包住绿豆糕。随着没嚼几下突然感觉一阵反胃，竟全部呕吐了出来!

“殿下，你怎么了？”徐子寿担心地，着急地询问。

“哎，不知怎么得突然想到了，白日的那些难民吃的那些东西，还有生病后他们……哎，一阵反胃。”

想想陈瑾轩这般养尊处优的身子，何尝见过那些画面，徐子寿倒也是理解。就像他儿时那般，整整三天没吃半点东西，自己的胃病，也便是那是留下的隐患。

“殿下受苦了!”

“一点也不会。幸好是我看到的那些，我身子好，几天不吃没什么。要是先生看到了，我可会比不吃饭还要难受的。”陈瑾轩嘟嘟嘴，“真是可惜了陈嫂的绿豆糕，先生帮我吃吧，一定要全部吃完哦！”

“殿下……”徐子寿轻轻一笑，将他额钱一丝散落的头发撩到耳边，“你可真是个傻瓜!”

其实，他早就见过了，那场战乱，徐子寿见过比这还可怕的场面，那遍地的尸体，蔓延的鲜血……

“随便先生怎么说，总之，先生要多吃点啊！”

“……”

两人谈语间，却谁也没察觉一旁的阿殊，他盯着那地上的绿豆糕眉头紧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