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屯兵西峡，等待时机成熟，成王出，趁其决心一定，便祝他一臂之力。”用毛笔勾勒出最后一画，邺熙便唤来白鸽，将其绑在腿部，往空中一扔。

若是有外人在一定会觉得奇怪，邺熙不是当今圣上的人么？为何突然写密信要人帮成王？

然而，邺熙不忠于皇帝与成王之间的任何一人。他所忠之人，只有一个。

“公子，门外有一人求见，似乎是那日闯入府中的人。”婢女来报。

邺熙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将之前写书信的笔墨放好，清理了桌上的一些杂乱。待心情平复后，他开口吩咐，“快快请进来。”

徐子寿进屋后看见邺熙，只觉得他比起前两日更加憔悴，心中不忍，“新帝登基，你恐怕忙坏了吧。”

“殿下，木青还以为你忘了我。”

徐子寿听着邺熙带着点怨气的声音，知道他是为了这几日他没有住木青府上，而是留在成王府中生的气。想起儿时木青有时与他冷战，便是这种口气，徐子寿不免有些好笑。就好像儿时的木青回来了一样，一切都没有变。

“我不是来向你赔罪了么？”

“殿下说是赔罪，却没见您带上礼品。”

这下是真生气了？

徐子寿慢慢靠近，伸手拍了拍邺熙的后背，替他消气，“好了好了，礼品我随后补上，别气了。”

最终两人相视一笑，刚刚的气氛一下便打破了。邺熙哪舍得真生气，徐子寿能来，他高兴还来不及。随后叫人备茶，他便带着徐子寿朝后院走去。

正逢佳季，万物复苏。后院的绿草绿树，发得发芽，盛得盛开，好不热闹。邺熙倒已经很久没有和徐子寿一起赏园了，相隔十多年，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殿下，你今日找我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叙旧吧。”

邺熙说得正是，见他如此开口，徐子寿便开门见山了，“恩，今日找你其实是有两件事。”徐子寿让跟随他们身后的下人离开，他直径走到了邺熙身前，“第一件事便是……木青，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停手吧！”

邺熙沉默良久都没有开口。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陈宣已死，梁朝也不能再回来，你何苦这样？”

“殿下，难道你忘了那日地狱般的惨景么？”邺熙突然瞪大双眸，“你忘了陛下是如何死的么？木青逃出来的那些日，可是夜夜做着噩梦，终身难忘!这一切都是陈宣造成的，因为他的野心，木青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陈宣虽死，陈朝还在!我一定要亲手，将他辛辛苦苦建立的美好王国摧毁，让他明白，不是他的，便终究不是他的……”

这般慷慨激昂的陈词，若是曾经的徐子寿，一定会血气涌起，怒火中烧，最终加入邺熙的行为，一同走上复仇之路吧！只不过，如今的徐子寿却再也不敢轻易的说出，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错了。

“你想复仇，怎么复仇？将陈宣的大臣斩尽杀绝，还是逼宫让如今的皇帝退位？或者血洗皇宫，再现那日惨景……”徐子寿突然大声开口，“就算做到了这些，父皇与梁朝便能回来了么？不会!他们不会再回来了!”瞪大的双眸布满血丝，直定定地望着邺熙。

是的，一切都不会再回到从前了。所谓的复仇，不过是再添杀戮，再添仇怨。

徐子寿垂下双眸，痛苦地开口，“你说我忘记了父皇如何死的？怎么可能忘记？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不会。只是，我不想让如今刚刚恢复了一些安康的百姓再受无妄之灾。因为，即使国号变了，百姓依旧是那些百姓，依旧是父皇在乎的百姓。”

即便徐子寿这般说，邺熙依旧不为所动，他的目光直射过去，陌生得让徐子寿胆颤。

“是在乎那些百姓？还是在乎那个人。”

“什么意思。”

“需要明说么？”

徐子寿心中微微一凉，难道在他的心中自己就是这种人么？

此时此刻，气氛尴尬到了极点。邺熙似乎也察觉自己说得有些过头。他与徐子寿儿时相伴多年，自然明白徐子寿绝不可能就为了一人而忘却国痛父仇。他只是一想起陈瑾轩，想起徐子寿对待他与众不同的态度，他就觉得所以的怒火攻入心肺，烧得他浑身剧痛无比，一时失了口，竟说出这般话来。

见徐子寿微微低下地头，邺熙心中悔恨交加，但说出的话如何再收回，他明白自己已经狠狠伤了徐子寿的心。

“殿……”

“既然你如此看我，我也无话可说。”徐子寿起身，“原本第二件事是想借你进宫令牌一用，想见一下皇上。但看你的态度，心中怕是实在不想我插手此事，还是算了吧。告辞了……”

邺熙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停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如今已辞了官的徐子寿自然不能随意出入皇宫，但他又不想让陈瑾轩知道他入宫之事，所以不敢明说。只得等陈瑾轩入宫后，用着出门买药的借口来找邺熙，向他借令牌。没想到最终因为他们的谈话，不欢而散。

看着陈瑾轩每日最近几日紧缩眉头而归，徐子寿知道一定是陈皓轩的为难。他没有想到曾经温文尔雅的太子自从做了皇帝后，性情大变，对陈瑾轩不依不饶。他便想借今日机会错开陈瑾轩见他一面，说不定他会因为昔日师生情谊放过陈瑾轩一马。谁知如今令牌都没拿到，进皇宫都难。

就在徐子寿为难之际，从北面突然急冲冲奔来一个小侍卫，那人朝徐子寿奔来，来时还大喊，“先生留步，公子有东西交于您。”

追上徐子寿后，小侍卫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对他说，“先生，这是我家公子交给您的。”

徐子寿看着那块精致的令牌有些愣神，最终接过，礼貌地回了一句，“有劳了。”

他这算是道歉么？

皇宫的御花园，谁也不敢靠近，因为有两位重量级人物正在里面，一位是当今的圣上，一位则是曾经备受瞩目的成王。

陈皓轩在陈瑾轩面前来回踱步，脚踩在那被他扔掉的花朵之上，毫不留情。

见他迟迟不再开口，陈瑾轩压抑着干哑喉咙的咳嗽，继续说到，“陛下，只要你愿意放过臣弟母后，臣弟愿意亲自前往那些偏远地区替陛下征战，不得召令，永不归回。”

陈皓轩心中微微一动，他紧盯着陈瑾轩，还是有些怀疑，“朕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要去替朕征战，而不是趁机在外面招兵买马，好趁机做什么事情？”

“臣弟无心与陛下相争，陛下若是担心，可以削减臣弟所带兵马与钱财。”

要知道那边界地区甚是荒凉，若是没有足够的兵马钱粮做保证，倒也确实掀不起多大的浪。陈皓轩虽不想让惠后好过，但若是能让这贱命换来陈瑾轩的安分离开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先回去，容朕想想。”

看来这件事情有希望，陈瑾轩顿时心中一根紧绷的弦松了下去。他也不急于陈皓轩的承诺，沉默地退下。

回到大殿，陈皓轩想了很久，思量着其中的优弊。过了一会，那总管小太监便求见，说是有一个持着邺大人令牌的人要见他。陈皓轩心中有些奇怪，邺熙的令牌向来不外界，是谁竟从他手中拿到令牌，还要见他？

“宣进来吧。”

若是持有邺熙令牌，怕不是普通人。陈皓轩一声令下，小太监便把人引了进来。

“草民徐子寿，参加陛下。”

这熟悉的声音让陈皓轩一僵。自从徐子寿辞官，他与自己已是将近半年没有见面了。然而他温凉的声音，陈皓轩却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记得父皇驾崩那日徐子寿进过宫，只是那日他恰巧刚被解除软禁令，正好错过了与他见面的机会。登基之后，日夜忙于朝政，没想到……

“先生!”没有白日对众人的冷漠与疏远，此时的陈皓轩宛如一个孩子一般纯真得笑着，唤着这个他思念已久，却迟迟不敢召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