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都按照家族长辈们所期望的样子长大，他们想让我成为学校里顶尖的人，于是我每一次都走在最前方。

他们想让我成为军校生，于是我放弃我热爱的摄影，去上了最好的军校。

他们想让我成为将军，于是我主动加入了一个国家绝密组织，次次冲锋在死亡的前端。

他们想让我把生命，把思想都奉献给人类，哪怕我心内嘲讽，也冲上前去救了一个差点出车祸的人渣。

谁让……他们希望？

随着我年龄长大，我心里越来越焦躁不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好像生命伊始时我就缺少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我很茫然，茫然又难过。

直到世界颠覆了，丑陋的怪物腥臭的血液喷在我的脸上，一种嗜血的痛快让我的不安得到片刻缓解，我开始爱上头颅爆裂的声音。

我找到他们，我说：“我不想了，我不想当一个傀儡了。”他们听不懂，只知道流着涎水嘶吼着朝我冲过来。

“噗”

“噗”

“噗”

……

头颅爆裂的声音，让我的血冷却到极其危险的温度，什么时候我开始变成这样了？将世界当成玩物，毫不在意。

不，不能这样，他会不喜欢。

我有些愣住，他是谁？他是谁？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我陷入一片黑暗的泥沼，我的光被我遗忘了，我想不起来……我绝望而痛苦，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讨厌我？

行尸冰冷的爪子是乌黑的颜色，沾着肮脏的血污，穿透了我的胸口，心口开了五个孔，我感到有大股大股的血液从伤口涌出，有什么随着血液的流失渐渐冰冷。

“将军！！！”远处传来叫声，像雪花一样飘渺。

我厌倦地闭上双眼。

我没想过我会再次醒来。这是一个超市，很小、很小的超市，逼仄到一群肮脏的幸存者只能挤在一处。我身上缠了一层一层厚厚的纱布，伤口痛到麻木反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身边是一些以前的下属，还有一个红着脸偷瞄我的青年，据说是帮我处理伤口的人，好像叫袁什么，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忘记了。

何必呢，就像前赴后继向我涌来的男男女女一样令人厌恶。

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连厌恶的表情都不见了。

我一直看着某个角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走向了隐藏于黑暗中的青年，他或许不想被人发现他的存在，但我还是向他伸出了手——

他身上很脏，但我却有一种夙愿得偿的满足感，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一声一声，像震彻耳边，他没有发现我为了遏制身体的激动手臂上都是青筋，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紧紧地抓住这个人，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我的青年好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那种怀念和爱意让我的心被嫉妒的毒液腐蚀，钻心的疼。

后来，我们回到基地。

一个战力极强又有极大的民望的将军，带回来一个神秘的普通人，在有心人的眼里是不可忽视的，他们想要将我的青年家底都翻得底朝天，我默不作声地挡了下来。

尽管很麻烦，但我舍不得他的脸上出现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

我知道他有无数个秘密，有一个好像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他瞒了我很多，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给我的回应会让我像一个刚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在梦中都笑出声来——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尝试爱——我栽了，却甘之如饴。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来怎么了呢？

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是一个晚霞如血的傍晚，行尸已经围了城墙好几个小时，嘶吼声令人厌烦。

上次蛊惑着我注意到那个孟澄澄的力量又出现了，我恍恍惚惚地到了研究院，听着袁什么滔滔不绝地对我说我的青年是行尸，不断地诅咒着我的爱人，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杀人灭口，为爱人隐瞒身份！

但是我做不到——我居然无法控制我的身体！

这很不妙，我心中的怀疑也越来越确定，果然，这股力量在针对我的青年。

从我第一次见到青年他艰难的处境，以及后来无意间发现的腹部的伤疤，还有突如其来的行尸围城……

我的青年有危险！

我疯了似的挣脱了那股力量的控制，奇怪的是，那股力量似乎有什么顾忌，察觉到我的疯狂之后轻易地放弃了……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想这个可疑的地方，我只知道不停地向城墙处跑去。

心中警铃大作，我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

憋着一口气冲到城墙上，我的青年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就那么呆愣地站着，听不见那些人的质问与歇斯底里，看不见气喘吁吁赶来的袁里，一种巨大而且避无可避的恐惧袭击了我的心脏。

耳边很吵，于是我捏碎了袁里的脖颈，红着眼睛冲进了无穷无尽的行尸群中，厮杀——开始。

我的身上沾满了血污，摆脱了难缠的爬行者，我看见一只高高举起的爪子，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冲了过去砍下了那只高级行尸的脑袋……

然后，我看见漫天的霞光下，我的青年轻轻地牵动嘴角，就像初见一般充满狼狈，却依旧温柔得令我着迷。下一刻，他的身体猛然向前倾倒，眼睛好像受到了压迫一样瞪大，然后闭上。

他的身后，是一袭白裙的孟澄澄，她的手里，是一枚晶核。

不记得后来所谓的行尸围城是怎样变成炼狱，不记得孟澄澄是怎样痛苦地哭喊到声嘶力竭，不记得太阳是什么时候落下……我只记得，我的身体由于异能透支痛到抽搐，却比不上心脏处如钝刀子插.进去后翻搅一般尖锐的疼。

我的青年……是想笑的吧。

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我的表情，在他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我都没有回他一个微笑……他走的时候，会失望吗？会担心吗？是不是也舍不得我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抱着我的青年，绝望地站在一片黑暗中，不断地练习着“微笑”的表情。

青年的头上不断流出温热的液体，怎么捂也止不住。

我努力地想将青年破了一个大口子的头恢复成原样——这是孟澄澄掏出晶核的时候弄的——但是我发现我失败了。空落落的感觉让我想要嚎啕大哭，但是悲哀的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有。

云青，云青，我是成阚，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云青，云青，我还没有把你的手捂热，你别走好不好？

云青，云青，我的承诺终究还是没有兑现吗？

有人说我木讷，不知道怎么表达爱，其实我很早就在心里说过了，说过千千万万遍：我爱你，我爱你，全世界我最爱你。

又有什么用呢？我的救赎，已经离开了啊。

一个男人，抱着一个青年，男人的脊背弯曲，哭得像只困兽。

他的身后与前方都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