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众山昏后闻琵琶

再回陵州，楚翘才有空仔细观察这座城池，相较于气氛诡异的落蓝城显得更普通些，或者说更接近于当今无涯大陆的现状——修士、凡人、妖修，和平共存。

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一路走着，路过一家衣庄。

“师尊，这里有一个衣庄，”楚翘倏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宗门衣袍，便出声唤住上宛，“出来历练总穿宗门衣袍不好，师尊，我们换身衣服怎样？”

上宛应是。

走进衣庄，便有热情伙计迎上来，“二位道长快快请进，道长莅临着实令小店蓬荜生辉。”

待二人进店，他便顺势介绍道：“小人见二位道长气度非凡，推荐这匹天色流云缎。”

天色流云缎状如其名，其上流云纹样可随布匹移动而改变模样，恰如晴空，白云舒卷，半掩湛蓝。

楚翘眼前一亮，但想起自己是出来历练，便婉拒道：“尚可，可还有其他？”

“道长，在下厚颜再荐一款。”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楚翘二人上楼，“二位道长请，在下接下来要介绍的，是我们庄内二楼镇楼之宝。”

“此布名为‘众山昏’，乃是仙人于山间采集落霞精华，由技巧娴熟的织女于黄昏所织。”

晚霞是逐渐变化的，楚翘以为这匹布也会如天色流光缎一般，谁知它却只是取了晚霞最明亮的一种颜色。

楚翘认为红衣过于张扬，觉得不妥，仍一笑拒绝。

伙计此时却将目光转向上宛，道：“在下拙见，众山昏很是称这位道长。”

楚翘看着上宛，心道：绛色过多易生俗气，似是与冷淡自持的师尊并不般配；但是，红衣猎猎似火，是否会给师尊添上人间烟火气，融掉些许云端缥缈感呢？

他在脑中想了想，不禁有些心动，忍不住出声劝道：“师尊，若是以它裁衣，师尊可喜欢？”

一旁的伙计觉得这师徒的相处有些奇怪，身为师尊却由徒弟做决定，不过见生意来了也并未再多想。

上宛轻扫一眼绯色布匹上，淡声道：“随意。”

得到上宛肯定的回答，楚翘转而道：“劳烦为我……二人用这众山昏各裁一件衣。”

“好勒！客人还请随我来裁量尺寸，”伙计有了生意自然高兴，一边嘱咐道，“衣服制作还需要一些时间，劳烦您留下地址，届时我们做好，会派人上门赠送。”

楚翘心不在焉的应着：“有劳了。”

他看着沉默寡言的上宛，心中有些忐忑：师尊永远垂眸抱剑站在那里，即使在人群中也神游天外，视外界为无物；即使自己和师尊相处数年，但有时仍会觉得他太过虚无，害怕这些经历都只是一场幻梦。

我当真从炼心幻境走出来了？楚翘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攥紧，心道：容姝半生都是梦，不敢肯定眼前真假，而我，何尝不是。

离秘境开启尚有些时日，二人便决定在城内客栈留宿。

站在此间客栈门匾后的老板抱着黑猫，姿态散漫，看着楚翘二人意味深长一笑。

是夜，有人叩响房门。

楚翘推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意料之中的来客，将他拦在门外：“掌柜的不请自来，有何事？”

孟间容毫不在意楚翘失礼之处，浅浅笑道：“楚道友，好久不见，不让我进去坐坐？”

楚翘不悦地松开把住门的手。

“恭喜道友得偿所愿，”孟间容反客为主，神态自若地坐下，“只是你为何还是那个不讨喜的样子？”

楚翘冷冷道：“你大可不必来跟我说废话。”

孟间容收起散漫，认真地说道：“如今的你依旧难当大任，竟比从前竟还少几分锐气；看来这几年在上宛羽翼下，你过得太舒适了。如今的你，就是一朵不堪摧折的温室之花，这样的你何时才能履行承诺。”言罢拂袖而去。

楚翘闻言面色变了又变，却并未出言反驳，看着孟间容离去的背影，心道：我和容姝有何不同，她被容萤保护，成婴心魔都难度；而我沉迷师尊呵护，下山历练都要师尊寸步不离的守护；难怪会与容姝共情，分不清是真是幻。

走到门口，孟间容便碰见了站在隔壁的上宛，虽然刚才训斥了他的徒弟，但是他十分从容，不慌不忙地抱起猫向他一礼道：“天机子携梦，见过道尊上宛。”

上宛见避不开礼，便微微抬眸，拱手回以一礼。

孟间容道：“我有一卦想送道尊，不知道尊现在是否方便？”

楚翘闻言立时打开房门，门外却未见人影。

天上月亮皎洁如常，细看却带一丝猩红。

数日内，入客栈者络绎不绝。

“繁罗秘境马上又要开启，这次你们可想好要什么？”

有人感叹：“这繁罗秘境之主当真乐于助人，稀世草药每百年都任由人采摘，又不收取任何物件，当真为我辈修士表率。”

“可有人打算进禁地探一探情况？”有人故意压低声音，“我这里有一队，想要往禁地一游，你们有谁感兴趣吗？届时所获，五五对分。”

“不可，秘境主人让我们无偿采摘草药已是大恩大德，私自进入禁地，着实不妥。”

那人继续引诱：“难道你不好奇那里面有什么吗？也许是让人修为更进一步灵草？”

有人不为所动，有人暗生心思。

繁罗秘境，百年一开。

传说秘境之主乃是医佛双修，心仁性善，入秘境不需花任何代价，琪花瑶草也可随意摘取。

但即使是平和的秘境也有危险丛生、令人有去无回的禁地，毕竟禁地仅仅是边缘就生长着上品灵芝仙草。

楚翘看着楼下神色各异的人，回忆起孟间容的话，随即看向上宛：“师尊，弟子欲独身前往繁罗秘境。”

上宛见楚翘神情执着，心境也比先前稳定，遂应允。

数日后，繁罗秘境开启。

虽早已下定决心要独身修行，但临近分别时却依旧心生不舍，楚翘心知只要自己开口就能让上宛留下，但他却不愿这般。

他在心中不住劝着自己：叫师尊陪着不能算历练，何况师尊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不能因为他耐心教养自己多年，就一厢情愿将余生都与他关联，这样是不对的。

楚翘忍住心中不舍道：“师尊，清儿去了。”

上宛颔首，目光掠过怀中长剑落到楚翘身上，见楚翘从容入了进秘境的队伍便收回目光。

繁罗秘境入口位处陵州迷瘴林，因着过往繁罗秘境平和，众人未戒备，随意观赏着四周风景。

林间传来叮叮当当清脆的铜铃声、踏踏蹄声、时而夹杂着透着玄妙的轻微拨弦声。

林中鸟儿似被什么召唤，一一从林中飞出，蛇虫鼠蚁也纷纷从地下爬出，将众人团团包围。

众人立即戒备起来。

高达一丈的阴影落在众人眼前，抬头只见一个头脸似马、角似鹿、颈似骆驼、尾似驴，四不像的动物出现在众人面前。

鹿角上缠绕悬挂着数串铜铃，此刻仍发出叮当之声。

四不像身上，侧坐着一名身着湖绿轻衫的女子，她怀抱四弦琵琶，素手不时拨弄着，弦声阵阵。

有紫衫男子上前高声道：“来者何人？为何阻拦我等？”

“平湖王江沅。”女子将怀中琵琶收起，轻盈地从四不像背上跃下，不急不缓地走到圈外，朝众人行了一礼，“今日此地暂时归我，还请诸位行个方便，绕路而行。”

紫衫男子嗤笑：“此地归你？让我们绕行？王姑娘好大口气。”

王江沅言笑晏晏：“是的，此地今日归我，望各位道友行个方便，绕路而行。”

“若我不让又当如何？”

“道友若不愿行个方便，那就莫怪我无礼。”王江沅笑盈盈地唤出琵琶，一手按在弦上，蓄势待发。

“王姑娘面子我一人自是愿意给，只是，”此时有人从人群之中走出，手摇折扇道，“让这么多人绕路而行，未免强人所难。”

她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高为尊，道友若想从此过，便比试一番；若道友胜，让出此路也并无不可；反之，还请勿干涉。”

白衣男子收起折扇，环顾四周道：“王姑娘，在场诸多修士，难不成你要一个个比试？”

“此事不劳道友多虑。”王江沅语出惊人，唤出琵琶道，“想过去的，请一并出手，江沅在此候教。”言语狂妄，但她的声音却依旧温和，让人生不出半点脾气。

一人听得这一番话，自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从人群中走出来怒道：“在下潘蒙，前来讨教。”话音刚落便发动攻击。

数枚夹带灵力的飞刀凭空出现，直击王江沅。

她面不改色，素手拨动琴弦，弦音击碎飞刀，最后朝潘蒙攻去。

潘蒙躲闪不及，灵气径直入体，脏腑生生承受数道攻击，随即吐出大口鲜血。

王江沅不知何时坐回了四不像身上，怀抱琵琶，手指随意地勾挑着琵琶弦，有人看到琵琶似乎多了一弦，看着他们，方才还带笑的娇靥倏然冷下：“如此，道友可愿意绕路而行？”

白衣男子声音响起：“平湖琵琶第五弦，这条路我孔府让了，余下道友请随意。”说罢，他便领着一部分人离去。

兰剑宗下四域属南域最统一，二分为顾国与平湖府地，平湖有十世家，子弟擅以音律御兽。

平湖十世家又以琵琶王氏为首，本领卓越，世有传闻：平湖琵琶弹，万物皆安然。一弦平兽态，二弦动人心，三弦乱七魄，四弦散三魂，五弦俱往矣。

琵琶音一控兽心二控人意，一面要防着兽类袭击，一面又要防着亲近之人是否着道，杀敌对阵令人不堪其扰。

王江沅乃是可令平湖琵琶恢复第五弦的角色，且此处多奇珍异兽，对她而言亦是最有利的战场，众人心知寡不敌众，心道绕路行个方便也不是不可，便接二连三地离开。

混迹在人群中的楚翘也随着众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