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折为形寄影不离

兰历6273年。

过折恨仔细整理着自己的着装，在确认一切都没问题之后，便快步走到门前，高声笑道：“遥遥，快出来，哥哥给你带糖果回来啦。”

屋中瞬间传出女童欣喜地回应声，“哥哥，我出来啦，糖果在哪呢？”

有女童蹦蹦跳跳地推门走来，白裙沾满了泥土。

两人心有灵犀，在女童出声瞬间他便迅速举起手中包裹：“在这里。”一边从袖中掏出糖果放在手中，朝笑容可掬的过寄遥摊开。

过寄遥一边甜甜叫着，“谢谢哥哥。”一边接过糖果，仔细剥开糖纸，含着糖果，笑眯了双眼，而后左看右看，口齿不清地问道，“哥哥，娘亲呢？娘亲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呀？”

“娘亲去找爹爹了，找到爹爹就回来，所以这段时间，遥遥由哥哥照顾，好不好？”过折恨牵起过寄遥的手，皱着眉看她满是污渍的裙，“遥遥你是不是又去玩泥巴了？”

过寄遥闻言径直忽略他前面的话，反驳道：“哥哥！不是玩泥巴，是种花！种花！”

过折恨不以为然，只当妹妹贪玩，既无奈又不以为意：“山里多的是花花草草，何须你去种。”

过寄遥不服气道：“山里来来回回就那几种花，我都看腻啦！”说罢她便拉着过折恨往屋后走去，边说，“我刚在屋后种了一株梅树，等她长大，就有梅花看啦。”

春去秋来。

过寄遥看着自己种下的种子都已发芽抽条，想起娘亲迟迟未归，有些百无聊赖：“哥哥，我好想娘亲，娘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过折恨心中也有些焦虑，嘴上却安抚道：“寻人不是一两天就能办成的事，遥遥乖，陪哥哥慢慢等母亲的消息好不好？”

她一脸闷闷不乐：“哥哥，我想去山下，这里没有糖果、没有好看的花、而且我的衣服都旧啦。”

“可是母亲说不准你下山。”过折恨一脸为难。

过寄遥拉着过折恨的手，撒娇道：“可是我就想下山看看，哥哥哥哥，你带我去嘛。”

直到她手都摇累了，过折恨却始终不肯松口，她便气鼓鼓道：“哥哥是大坏蛋。”然后气冲冲跑回房屋。

“遥遥，遥遥。”过折恨跟在过寄遥身后却被关在门外。

“哥哥大骗子，你一天不带我下山，遥遥就一天不理你，哼！”

是夜。

“遥遥，遥遥。”过折恨敲着过寄遥的房门，唤着她，可是她依旧不开门，也不说话只重重哼了一声。

“饭菜放在门口，遥遥记得吃。”过折恨拿她没办法，只得离开。

次日晨起。

过折恨一早便做好饭菜来到过寄遥房前，他看着门外一动未动的饭菜，既担忧又无奈：遥遥居然会想到用绝食威胁了，当真是长大了。接着便想敲门，谁知门并未关紧轻推便被打开，他心下大惊，连忙走进房间，巡视四周，过寄遥和她喜欢的糖果齐齐不见。

遥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淘气了，竟敢玩失踪。他又气又担忧，大声呼喊着道：“遥遥，遥遥，过寄遥！”

过寄遥听着过折恨越来越远的声音，便悄悄从床底爬出，拍了拍衣上的灰，蹑手蹑脚朝厨房走去。

片刻后。

过折恨狂跳不止的心在见到那个小身影的时候逐渐平静，故作生气道：“过寄遥，你吃饱了，有力气了是吧？”

她想也不想便道：“吃饱了，不饿了，有力气了。”话一说出口便意识到不对，回头看着面带怒意的过折恨，连忙冲上去抱住过折恨的手臂，娇声道，“哥哥哥哥，遥遥好久没见到哥哥了，遥遥好想哥哥。”

过折恨见状，佯装的怒意再也维持不了，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遥遥，以后别这样吓哥哥；你要下山，哥哥答应下次一定带你一起，但你以后不能这么捉弄哥哥，知道吗？”

见过折恨怒气平息，也答应带自己下山，过寄遥立即点头如捣蒜：“哥哥真好，遥遥答应你，从此以后一直跟在哥哥身边，绝不离开。”

过折恨摸着她的脑袋：“遥遥。”

次日清晨，天将将亮。

过折恨便见过寄遥跑到自己面前，笑眯眯地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下山？我想吃糖果了，你上次带回来的糖果，我都吃完了。”话落，她便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过折恨那会不懂过寄遥之意，面带犹豫。

过寄遥察觉到，再接再厉地撒娇道：“哥哥，你昨天答应遥遥的；现在我糖果吃完了，哥哥你今天就带我一起下山嘛，哥哥。”

过折恨由她摇晃自己但就是不开口，过寄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良久，过折恨败下阵来：“好吧，但你不许离开我半步。”

得到过折恨肯定的回答，过寄遥霎时松开抓住过折恨手臂的手，飞奔回自己房间，片刻后便拿出一个包裹。

过折恨看着摇了摇头，也朝自己房间走去。

过折恨严肃道：“遥遥记得答应哥哥的话，买了东西就回来。”

“知道啦知道啦。”过寄遥连声应着，又悄悄自言自语，“哥哥真唠叨。”

见过寄遥答应了，过折恨便将门关上，牵着她走出木屋，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来到山下小镇。

“哇，哥哥你看那个花好漂亮。”

“哇，糖葫芦。”过寄遥一到小镇，便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过折恨紧紧牵着过寄遥以防她走丢，一边又忙碌地为她付账，不过片刻他空出的手上提满了东西。

过折恨提着这些重量不轻的东西，脸渗出薄汗，他也没空去擦，任它流着。

过寄遥看着过折恨这般，满脸愧疚：“哥哥，是不是遥遥买的东西太多了？”一面说着，一面试图从过折恨手里拿取。

过折恨避开她的手，“哥哥不累。”

“是遥遥累了，哥哥可不可以给遥遥找个地方休息。”

过折恨闻言，看着过寄遥满眼怜爱，“是哥哥累了，遥遥，”说着他便半蹲在地，“给哥哥擦擦汗，好吗？”

过寄遥便立即取出小手帕为过折恨轻轻擦汗，专心致志的模样惹得他越发喜爱。

给过折恨擦完汗后，她便收起帕子，将自己的手重新放到过折恨手中，走在前面道：“哥哥，我们去找个地方休息。”

过折恨任由过寄遥带路，目光却紧紧盯着，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突然，过寄遥停在街角处，看着不远处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心头难受，两眼通红地望着过折恨：“哥哥，那边有个妹妹，我们去救救她好不好？”

过折恨顺势看去，心头触动便点头同意：“遥遥，哥哥和你一起。”

过寄遥见过折恨点头便迅速跑向女孩的角落，不忘带着糖果。

“妹妹。”她接近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笑道，“你好呀，我叫遥遥，你叫什么？”

女孩似乎怕生，脑袋一直不肯抬起，听到过寄遥越来越近的声音，一步步往后挪动。

“妹妹，你不要怕，我……”过寄遥有些为难，似乎不知该怎么和她继续交流。

听见女孩身上发出咕噜声便道：“妹妹，我这里有糖果糕点，你和我一起吃好不好。”

女孩闻言迟疑抬头，露出一张脏兮兮且带着斑驳血迹的脸，过寄遥微愣。

女孩见状也意外，似是早已习惯，肚子又是咕噜一声；眼里露出一抹凶狠，径直抢走过寄遥手中糖果糕点。

过寄遥反应过来，面上却无半点不愉，反而笑着安慰道：“妹妹别着急，慢点吃，我不会和你抢的。”

见女孩将糕点糖果吃得一干二净，又打了一个饱嗝，过寄遥便继续询问：“妹妹，我叫遥遥，你叫什么？”

此时过折恨也跟了上来，离两个女孩有一段距离，他看着过寄遥心中颇感欣慰。

女孩吃完东西之后，看也没看过寄遥一眼，又蜷缩起身体。

过寄遥对此不解，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女孩察觉到过寄遥的动作，猛然抬起头，盯着过寄遥伸来的手，直接一口咬下。

过寄遥措不及防，被咬个结实，吃痛惊呼道：“哥哥，哥哥。”

过折恨见状一急径直扔下手中东西，连忙冲来想将女孩拉开；谁知女孩反应极其灵敏，迅速松口抱住脑袋狠狠撞向过折恨。

过折恨来不及反应被女孩撞偏，小巷露出一条空隙，女孩借此钻了出去。

过寄遥见状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起身飞跑，将女孩扑倒在地；女孩故技重施，过寄遥吃过亏那还会中招，躲开后，想也没想也用口去反击，口齿不清：“你咬我可以，但不准欺负我哥哥。”

过折恨跟了上来，听着过寄遥的话，又气又欣慰，伸手将两人分开，抱着过寄遥，擦拭着她身上伤口，询问道：“遥遥痛不痛？”

“遥遥有一点点痛，哥哥痛不痛？”

女孩冷漠看了一眼，吐出一口黑色血水，便迅速跑开。

过折恨全身心只关注过寄遥的伤势：“遥遥，你身上都被她咬出血了，哥哥带你去看大夫好吗？”

“遥遥听哥哥的话，但是遥遥现在没力气了，要哥哥背。”过寄遥将异常痒的脸蛋在过折恨衣服上蹭了蹭。

过折恨背起过寄遥，身后一堆凌乱的包裹，过寄遥不舍地看了好久，他似是知晓过寄遥的不舍便道：“等遥遥治好伤后，哥哥再给遥遥重新买。”

“谢谢哥哥，遥遥最喜欢哥哥了。”过寄遥闻言便安心躺在过折恨背上，闻言，过折恨也笑应，“哥哥也最喜欢遥遥。”

一路上。

过寄遥躺在过折恨背上，问道：“哥哥背着遥遥累不累？”不待过折恨回答她又道，“如果累的话，那遥遥以后就少吃点。”

过折恨笑容温柔：“遥遥想快快长大，可不能少吃；何况遥遥这么轻，一点都不重，哥哥怎么会累呢？”

“真的吗？”过寄遥有些纠结，“可是遥遥不知节制的话，会变得很重很重的，遥遥不想这样；遥遥以后还想要哥哥背，如果遥遥太重了会累着哥哥。”

“不会的，以后遥遥重了，哥哥力气也会变大的。”

“哥哥答应娘亲照顾遥遥，哥哥做到了。”过寄遥将脸颊靠在过折恨的肩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遥遥答应娘亲……”话未说完过折恨便感觉背后突然安静，他听着耳畔传来的阵阵呼吸声哑然一笑。

医馆。

过折恨进门便直奔大夫，将过寄遥小心翼翼从背上抱下，道：“大夫，劳烦您看一下我妹妹，她被一个小乞丐咬出血了。”

大夫端详片刻，暗暗嘀咕：“最近怎总见这一模一样的伤？”随即吩咐一旁学徒，“按黄夫人那张方子抓药。”又看向过折恨，“和水煎服，连吃七日，待伤口结痂便好了。”

“多谢大夫，有劳大夫。”接过医馆学徒递来的药，过折恨再次道谢，随即抱着过寄遥回到山上。

“哥哥。”过寄遥呼唤着，从自己房间走出，揉着惺忪的双眼慢慢走到门口，望着天边太阳；鼻尖嗅到一缕香瞬间清醒，走到厨房询问道，“哥哥你在做什么，好香啊。”

过折恨笑道：“在给遥遥做好吃的，等遥遥吃完伤就好啦。”

“好吃的？甜不甜？比糖果甜吗？哥哥你是知道遥遥只喜欢吃甜的。”果然还是小孩子，说到吃便只想到好不好吃和甜不甜。

过折恨明知药苦但为了让她吃下去便只能撒谎：“当然甜，给乖遥遥吃的，怎么会不甜？不甜的，哥哥都不会给遥遥。”

过寄遥一听便喜笑颜开：“那哥哥你快点做，我刚好饿了，等着你呀。”话一说完她便不知从那里搬来一个椅子，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盯着，无意碰到伤口倒吸一口凉气，纳闷道，“嘶，好痛，山下妹妹都这么凶的吗？”

过折恨将汤药盛出，轻轻将它吹冷递到过寄遥面前：“遥遥，好了，可以吃了。”

过寄遥将自己的小椅子搬到小桌前：“谢谢哥哥，放这里，我等会就吃。”

过折恨：“好，遥遥要乖乖吃完，糖果在罐子里，今天准你多吃几颗。”

过寄遥看着眼前的颜色浑浊的汤药，再度嗅了嗅，一脸纳闷：“闻起来好香，可是颜色怎么一点都不好看。”

过折恨故作难过：“哥哥昨天碰见这种特殊甜汤，想着遥遥肯定喜欢便买了；谁知道遥遥不喜欢，诶，遥遥已经不愿意吃哥哥特地买的东西了，哥哥好难过。”

过寄遥听着过折恨的话，蹙眉勉为其难道：“哥哥别难过，我吃。”

过折恨方舒心一笑。

几日后。

过寄遥哭喊道：“哥哥，哥哥，好痒。”

过折恨闻言连忙跑到过寄遥身边，端详着她的伤口，却只看到伤口只剩浅浅红痕，微微放下心，安慰道：“遥遥，痒是因为伤在愈合，等它完全好了就不痒了。”

“可是好难受，像好多好多小虫子在爬。”过寄遥扯着过折恨，双眼通红，“哥哥，遥遥好难受。”

过折恨手忙脚乱地掏出糖果，安慰道：“遥遥，吃糖，吃糖就不难受了。”

过寄遥却很是反常地推开，眉痛苦地皱成一团，只反反复复喊着不要。

过折恨连忙抱着过寄遥下山，她的伤口忽然崩裂，从里面流出黑血，滴到过折恨手上。

他鼻尖嗅到一股腐味，顺势一看，心中生出铺天盖地的恐慌，狂奔不已。

过寄遥目光涣散，失神地望着远方，口中开始喃喃念着娘亲。

过折恨心慌意乱，未看清路便失足从山坡滚下，停住时，满身狼狈，但怀中的过寄遥却毫发无损。

镇里倏然变得冷清，人山人海变作人影寥寥。

过折恨径直奔向医馆，却见大门紧闭不开，他敲了好半天门都无人开门，忍不住悲怆道：“大夫，求求您开开门，救救我妹妹。”

门被打开一条缝，随即又紧紧闭上，“你妹妹这是染了瘟疫，我一个普通大夫，无能为力，你走吧。”

“大夫您说是瘟疫，可是我一直跟遥遥在一起，为什么我没有？”

门内无人回话。

过折恨失神站着，看着空荡荡的街，茫然无措地抱着肌肤逐渐青紫的过寄遥，心抽痛，忍不住大声哭喊：“遥遥，我的遥遥，谁能救救她。”

过寄遥惊醒，攥着他的衣袖，轻声道：“哥哥，对不起，我一点都不痒，遥遥是骗你的；我就是馋山下糖果，故意骗哥哥下山的，对不起哥哥，让你伤心了。”

闻言他哽咽一声，强行露出笑容，配合道：“哥哥是个大骗子，遥遥是个小骗子，小骗子遥遥不许再骗哥哥了。”话虽如此，可他的泪却越落越大颗。

“哥哥，遥遥不骗你了。”过寄遥没了睁眼的力气，闭着眼呢喃道，“哥哥以后也别骗遥遥，我只吃很甜很甜的糖。”

怀中人呼吸越发微弱，过折恨不愿接受，咬了咬牙仍不肯放弃，抱着过寄遥敲着镇里一家又一家医馆的门。

长街冷清寂寥，全然不复从前喧闹繁华。

过折恨看着眼前又长又黑的巷弄，难以遏制住心头生出的害怕和痛苦，只觉举步维艰。

走了许久皆无所获，过折恨满脸疲惫，无力靠在墙下，木门突然传来吱呀一声，他抬头看见一个老人出来。

老人看了一眼他怀中过寄遥便安慰道：“小友，节哀顺变。”

过折恨闻言神情忽变：“胡说八道，我妹妹还活着。”

老者见多了这般自欺欺人的人，闻言劝道：“小友你仔细看看她的面色，何必再继续让她奔波受折磨。何况你停在我棺材铺前，不就是天在预示你，早日让她入土为安？”

过折恨看着头顶牌匾，抿了抿唇沉默着抱着过寄遥继续往前。

此时过寄遥突然在梦中呼喊出声：“娘亲。”

过折恨陡然醒悟道：“店家，我买些纸钱和纸笔，我欲写封家书烧给父母。”

“都有的。”店家交给他，过折恨拿着东西，看着店内棺材，神情恍惚：棺木如此狭窄黑暗，遥遥肯定不喜欢。

“遥遥，哥哥带你去见娘亲。”过折恨负着过寄遥，眼神逐渐坚定，心道：娘亲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治好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