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心动卷浮青剑
小说: 偏执对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数:5070 更新时间:2023-09-05 07:59:06
036:别梦依依到谢家
叶府。
谢延庭护着王添衣进入叶府,看着首座的叶父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延庭见过叶伯父,今日小儿曲阑百日酒,特携内子前来拜见伯父。”
叶父端起手边杯子,颔首应下。
谢延庭又道:“叶伯父,衣衣心善,不论先前缘由,阶桐兄总归是救下了我们夫妻二人;先前衣衣生命垂危,谢家上下忙着照顾衣衣,未能向阶桐兄及时道谢;如今诸事毕,便趁吾儿曲阑百日酒这大喜日子前来感谢阶桐兄救命之恩,还望叶伯父让延庭与内人一同向阶桐兄当面道谢。”
叶父瞥了一眼谢延庭身后的杨陶,挥手便将两块令牌落在谢延庭手中。
谢延庭看着手中令牌,拱手行礼道谢,又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王添衣,随即大手合起将令牌紧紧攥在掌中,大步走在前头。
叶府极为广阔,曲折幽静的路,寂静生长的娇花,哗哗作响的梧桐,当真不负平湖府地第一世家之名,只是四周过于冷清寂寥,毫无人烟。
梧桐高大,喜阳遮阴,却只适合栽种在辽阔天地中,种在园中实在大材小用,也太过束缚。
一个院落,一棵成熟的梧桐树,它的茂密枝叶便能完完全全将园中阳光遮住。
心思各异的众人或是抬头望着枝叶扶疏的梧桐树,或是垂首打量着枝叶间漏出的光、地上成片成片的阴影。
王添衣停在院外,看着面色不虞的谢延庭,道:“长月,我想和曲阑一起看看阶桐哥哥,可以吗?”话音落,而后似是担心谢延庭误解,顿了顿补充道,“长月,阶桐哥哥是为救我与阑儿而受伤,且阶桐哥哥又与杨哥哥说想见阑儿;今日到了此地,若不带曲阑去见阶桐哥哥,我于心不安。”
杨陶顺口便想要出言嘲讽,但话到嘴边却蓦然无声,只用剜了她一眼。
谢延庭深深看了王添衣一眼,目光触及她怀中安然入睡的孩子又收回,握着令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片刻后,谢延庭收回放在王添衣母子身上的目光,将令牌放在孩子襁褓中,故作淡然笑道:“衣衣带曲阑去见他舅舅乃天经地义之事,为夫怎会阻拦?”
王添衣感激地看了谢延庭一眼,“谢谢你理解,长月。”她抱着孩子停在门口有些惴惴不安,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推开房门。
走进房中,远远望着房中坐在轮椅上低头拨弄着琵琶的人,王添衣脸色立时变了,眼泪迅速从眼眶跌落,抱着孩子便无声地哭了起来。
谢曲阑的面被温热的泪水打湿,便倏然睁眼清醒,微张着嘴但却并未像寻常幼儿一般啼哭,反而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
轮椅上的人似有所感,抬眸望向这边,便将怀中琵琶放置在案上,推动着轮椅靠近王添衣,递上一张手帕,故意取笑道:“衣儿都是做娘的人了,在孩子面前怎还这般失态。”
王添衣不去接叶篱槿手中帕子,只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叶篱槿,轻轻道:“阶桐哥哥,疼吗?”一边问着,泪水一边落着。
叶篱槿尚来不及答不疼,便见王添衣瞬间毫无仪容地大哭了起来,“哥哥肯定很疼,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哥哥……”
这一刻,她满心懊悔,不该负气独自离家,以致招惹灾祸;如果自己不意气用事,哥哥也不会因为救自己而变成如今模样;她悔,她恨,可是一切都已成定局,最终只能变成一声更比一声悲怆的哭喊声。
叶篱槿看着眼前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女孩哭得如此伤心,心里漫延开绵绵如江水般的怜惜,他想伸手如往常一般安抚她却又悄悄收回了手,双手垂放在膝盖上,只用一双专注温柔的眼凝视着她,声音带着温和灵力缓缓安抚着她的情绪,道:“衣儿莫难过,哥哥所修功法具有修复属性,不疼的。”
“阶桐哥哥不疼,可是衣儿好疼。”王添衣攥紧胸口衣襟,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看着叶篱槿温柔而爱怜的目光,突然破涕为笑,将泪一把抹干净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靠近叶篱槿,乖巧道:“衣儿知道的,哥哥不疼,衣儿永远信哥哥。”
叶篱槿望着眼前这个故作坚强的妹妹心里泛起一股不知名的难过,爱怜地唤着她的乳名衣衣。
王添衣弯唇笑应,一双眼虽是肿着但却异样发亮,而后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抱给叶篱槿,“阶桐哥哥,你看,这是你的小外甥,唤曲阑。”
叶篱槿虽行动不便,但似乎对抱孩子这件事十分熟练,接过孩子便稳稳抱在怀中。
谢曲阑从王添衣怀中被抱出的片刻张口便想哭,但在触及叶篱槿温柔目光时却突然安静下来,小口微张着嘴角流下涎水,叶篱槿见怪不怪地伸出手用帕子轻柔擦拭去。
谢曲阑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哭也不闹,乖巧极了。
叶篱槿眼若暖春之水,温柔多情,谢曲阑看着,不自觉渐渐沉睡。
王添衣低头看着神色一如以往温和的叶篱槿,目光沉痛哀伤。
她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这一刻她却觉得没必要了,阶桐哥哥一如从前,我还需要求证什么?阶桐哥哥,我错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片刻后,见谢曲阑入睡,叶篱槿便低声问道:“衣儿,曲阑之名可是你所取的?是何字?”
王添衣点点头,揉了揉眼角似是想将眼泪揉尽,低声道:“‘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的曲阑。”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叶篱槿闻言在心中摇摇头,看向王添衣柔声问道:“衣儿可是有不顺心之事?”
王添衣摇头想说没有,但话到口边却没能说出口,叶篱槿那还不明白,缓缓道:“衣儿,以曲阑为名,实在不妥;衣儿莫要让长月因此与你生了嫌隙,听为兄一句劝,趁孩子尚未入族谱,另取个好名。”
王添衣轻笑着反驳道:“此诗有延庭有依依,如何不好?阶桐哥哥,衣儿取名时,长月亦是赞同的。”
叶篱槿闻言揉了揉额上发涨的部位,浅笑道:“倒是为兄糊涂了,还望衣儿见谅。”
“阶桐哥哥哪里的话,哥哥一点都不糊涂,世人都糊涂,哥哥也绝不会。”王添衣摇摇头,一字一句仿若誓言一般,“无论哥哥变成什么样,哥哥永远都是衣儿心中的大英雄。”
叶篱槿心中一颤:“衣儿,桐园过于清寒不适婴儿久呆,既已见过了,便带孩子回去罢。”他将孩子递给王添衣,看着她似哀切心疼又似自责懊悔的目光,淡然笑道,“我如今很好,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快活,衣儿既说我是你心中永远的大英雄,那哥哥也希望衣儿能相信哥哥,毕竟大英雄是绝不会被这点挫折打败。”
王添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叶篱槿垂下眸,一副很是疲惫的模样,“衣儿,回去吧,定要好好修行,莫再次乱了心境。”
她抱着不知何时又睁开眼的幼儿轻声应好。
幼儿躺在襁褓中,好奇地看着面前轮椅上的人,清澈的目光倒映出疲惫不堪的青年。
叶篱槿似有所感,掀起眼帘回望幼儿,一脸倦色的脸上又突然勾出一抹细微却明显的笑,幼儿见状咯咯笑了起来,朝着叶篱槿挥动着小手。
王添衣看着叶篱槿温和的笑,心中有深浅不一的挣扎,一时间又难过又酸涩。
叶篱槿笑道:“衣儿,走吧,勿让长月久等了。”
“阶桐哥哥,谢谢你。”王添衣转身。
叶篱槿不管王添衣是否能看见自己动作,闻言只是轻轻摇摇头,推动轮椅靠近案桌,抱回琵琶低头继续修补。
王添衣甫一出迈出房门,幼儿襁褓中的令牌便在瞬间化作一缕灵气落入身后木门。
谢延庭急忙迎上来,面色焦急地询问道:“叶……阶桐兄与衣衣说了些什么?”
王添衣见状定定看了看谢延庭,看得谢延庭背后不自觉冒出冷汗。
良久她才恍然大悟一般,收回目光轻笑道:“延庭,哥哥能与衣儿说些什么呢?”
谢延庭一愣,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中不安一般,高声道:“衣衣,阶桐兄如今身上伤势如何?可需要为夫从家中取些伤药过来?”
一旁的杨陶再次出言嘲讽道:“谢少爷的伤药,哥哥可等不起,毕竟这等的时间都够王添衣妹妹生四五六七八个孩子了。”
谢延庭闻言又气又恼,顿时面红耳赤,瞪着杨陶,杨陶亦是不躲不避反瞪着他,若不是因为在叶府,想必两人早已短兵相接。
“杨哥哥,阶桐哥哥因为救我而不良于行,你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王添衣突然开口,神色正经的过了头。
杨陶漫不经心道:“怎么办?既然哥哥是为了救你和你腹中孩子而不良于行,那么便将这个小崽子赔给哥哥呗。”
王添衣望着杨陶,目光幽深。
杨陶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暗自在心底骂了自己几句,看着王添衣的目光有些不自在,想要开口解释。
王添衣却顺势道:“既然杨哥哥觉得阶桐哥哥不良于行的过错在我,认为将曲阑过继于哥哥,照顾哥哥此举甚好,那么妹妹我便将曲阑过继于哥哥。”
杨陶似乎也未料到王添衣竟会做出如此决定亦是愣了愣,目光落到她怀中安静乖巧的孩子身上,眼神一凛,唇不自觉紧抿成线。
良久后,他按耐住心头激动,径直将一旁的谢延庭忽略,开口问道:“此言当真?”
王添衣尚来不及回答,便见谢延庭面上既震惊又愤怒,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当然是假的!衣衣,你为儿子取名曲阑我没意见,但你要将曲阑过继于他人我是万不会答应!”
王添衣闻言用她依旧红着的眼淡淡扫了谢延庭一眼,不轻不重地唤了他一声。
谢延庭闻言心跳陡然落了一拍,而后狂跳着,结结巴巴回道:“衣,衣衣。”
“长月,我已决定,”王添衣盯着谢延庭,是肯定而并非商量的语气,“要将曲阑过继给阶桐哥哥。”
谢延庭愕然失色,惊道:“不行,绝对不行!曲阑是我们长子,衣衣你有没有想过我和谢家?”但似是心疼自己妻子他将矛头转向杨陶,“杨陶,你是不是故意来挑拨我与衣衣关系的!叶阶桐都没说话,你凭什么?”
“长月,这都是我做的决定,你不要怪别人,要怪就怪我。”王添衣压抑着自己心中不舍与酸涩,陈述道,“如果当初不是我们互相怄气,我也不会遭遇兽潮;如果我没有遭遇兽潮,也不会惊动阶桐哥哥;如果没有惊动哥哥,哥哥也不会被罚禁闭,也不会因伤势过重从而……”话说到此她似乎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眼汪汪地望着谢延庭,“阶桐哥哥救了我们,将孩子过继于他是最好不过了,孩子我们还能再有,长月答应我,好吗?”
谢延庭凝视着王添衣满眼沉痛,试图让她改变主意,难忍哀伤地问道:“衣衣,你真的决定这样做吗?”
王添衣怀中幼儿早已睡去,她沉默且固执地望着他。
可对视良久,败下阵来的却还是他自己,他拂袖而去,不掩失望苦涩地道:“好好好!随你!都随你!我的衣衣,孩子是你生的,你已下定决心,为夫也难劝,随你如何处置!”话音落罢他便拂袖而去,面沉如水。
不知是谢延庭声音太大或是其他缘故,话音未落便听王添衣怀中幼儿突然挥舞着小手,啼哭不止。
王添衣听到幼儿哭声,伸手拍了拍幼儿的襁褓轻轻哄着,谢曲阑便开始咯咯笑了起来。
看他笑的欢,王添衣亦是勾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而后似是意识到什么,面上刚浮现的笑又蓦地消失,神情失落。
杨陶看着王添衣,眼中既深思又惊讶,异常安静的站着,并未开口打扰王添衣。
王添衣平复好自己的情绪,而后似是怕杨陶不信一般,沉声强调道:“杨哥哥,我王添衣愿在此发心魔誓,心甘情愿将谢曲阑过继于阶桐哥哥,照顾哥哥一生一世,如违此誓便教我今生修为止步,家破人亡,不得善终!”
杨陶看着她指尖一闪而过的代表着心魔誓的红色灵气,心头一凛,皱眉道:“以哥哥的性子,怎会坦然接受过继一事。”话虽如此,但他的神情却显而易见的柔和下来,“不过,你既已立心魔誓,我也不说那些假惺惺的话,王……添衣妹妹,几日后我便找适当时机将这件事告知于哥哥。”
王添衣面上露出一个缥缈的让人看不清楚的笑,“多谢。”
“不,应该是我多谢你,王添衣,对不起,先前是我误会你了,你与谢延庭并非同一类人,我收回先前那些话,抱歉。”杨陶微微抿了抿唇,面上浮现歉疚。
“没关系,没关系的……”王添衣缓缓摇头,“孩子是今日就交于你送到哥哥身边吗?”
“我尚没有那么没良心,孩子尚年幼需要母亲照养,我暂时不会狠心将他带离你的身边,我会先跟哥哥商量,后面再通知你。”
王添衣点头示意知晓,朝杨陶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便抱着孩子往来时的路回去。
“王……添衣,你等等。”杨陶突然叫住了她,王添衣勉强打起精神回头问道,“杨……哥哥,还有何事?”
“这个,”杨陶边说边靠近王添衣,伸手将一块玉坠放在幼儿襁褓中,“这是哥哥托我送给他的,千年暖玉,乃哥哥亲手用灵力雕刻而成的,给他温养身体,毕竟他未出生时在兽潮中受了惊,哥哥……”说到此处杨陶又开始皱起眉。
王添衣愣了愣,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故意打断他的话,“杨哥哥,衣儿知道了,劳烦杨哥哥替我与曲阑谢谢阶桐哥哥。”
杨陶松了一口气,接着食指与中指一并,一道凌厉的剑气落入先前玉坠中,他解释道:“我不懂小孩子需要什么,先前也没准备东西,所以我便给他一个承诺;待他长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拿这个玉坠来找我,我若力所能及定帮他完成。”
王添衣闻言眉眼弯了弯,轻声道:“杨哥哥,我替曲阑先谢过了。”
杨陶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幼儿面上,不期然与幼儿清澈的双瞳对上,一时神色有些复杂,遂又冷淡下来:“你走吧,我还要再陪陪哥哥。”
王添衣却突然开口:“杨哥哥,”有些不安地道,“你莫将我发心魔誓的事情告诉阶桐哥哥。”
杨陶看着王添衣,突然觉得似乎有些看不透面前人了,缓缓摇头:“不会,毕竟我也希望哥哥真心接受,而非妥协于你的心魔誓。”
“多谢。”王添衣微怔,随即勉强一笑,而后抱着幼儿再未回头,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这个栽满梧桐的院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