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蹊是孤儿，师父说，捡到她的时候，她正蓬头垢面地坐在村庄的废墟上数星星，一看就是那种不一般的孩子。

师父是医师谷的谷主，被他捡来的言蹊便成了他的亲传弟子，医师谷听上去很大，但实际上只有十一个人，在一片深山老林中过着隐世的生活。

年纪小小的言蹊想学武，师父却不愿传授武功给她，只是给了她两本书，一本《医骨》一本《毒身》。

十五岁那年，在山中采药的言蹊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子，她吃力地把这人带了回去。

师父看到这个人皱着眉，并不想救他。

“我们为什么不救呢？”言蹊问道。

“江湖纷争，从来都是一念之差就会被卷入的。”师父解释道。

“可是我们本质上是医者。”言蹊无法理解师父的担忧，默默把男子带回了房间，开始帮他疗伤包扎。

男子伤得很重，言蹊忙前忙后一直忙到半夜才把男子身上的伤处理完，吹了灯，言蹊趴在桌上很快便睡着了，连男子醒来一次都没有察觉。

第二天，言蹊醒来看着床上男子冰冷的双眼，微微吓了一跳。

“多谢。”男子沙哑着嗓子说道，刀削斧刻般俊脸十分苍白，但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的坚毅却如同锋利的刀，让人不敢小觑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言蹊第一次和除医师谷以外的人说话，清冷如她，也忍不住微微红了脸，紧张起来。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拿着药瓶和绷带帮男人换药。

“嘶……”绷带被撕了下来粘着些许血肉，男子倒吸一口凉气，最后紧咬着唇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看着面前这位清冷的少女面不改色地帮他换药。

换好了药，言蹊默默拿着那些换下来沾满鲜血的绷带离开了屋子。

“他醒了？”师父手执着烟斗闭着眼睛问道。

言蹊点了点头，洗了洗手，擦干，细心地将院子里晒着的药材翻了翻。

“唉……”师父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一阵，叹了口气离开了。

男子的腿伤了筋骨无法走动，虽然身上的伤在言蹊的照顾下好了大半，但是因为腿的问题，他还是不能离开医师谷。

言蹊每天帮他换两次药，换完药就会离开，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交流，但相安无事，气氛也不算尴尬。

终于有一天，男子主动搭话了：“我叫叶枭，你叫什么。”

声音低沉好听，犹如春风拂过湖面，让人听起来很舒服，言蹊帮他上药的手抖了抖，惹得这名叫叶枭的男子闷哼一声。

“言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言蹊。”

“嗯，你的名字很好听，嘶……”

“抱歉。”

“没事。”

言蹊站在叶枭身后，脸色微红，逃一般地拿着药出去了。

自从知道对方的名字，二人似乎热络了一些。叶枭是那种一直严肃着脸的，看上去冷冰冰的，不巧言蹊比他更冷，这便导致了叶枭不得不成为了打破沉默的那个人。

叶枭和言蹊说了许多，关于江湖，关于他的门派，关于他做过的事，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一个叫司徒铃的女孩子。

每每说到这个女孩子，叶枭严肃的脸都会不自觉地浮现笑意，言蹊不懂，却也只是跟着叶枭一起在心里开心着。

终于，叶枭痊愈了，离别的日子到来了，言蹊把叶枭的佩剑递给他，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心中泛着淡淡的苦涩。

“舍不得？”师父问道。

言蹊摇摇头：“没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只是少了个说话的人。

十六岁，言蹊出山历练，无意中遇到了绝影阁阁主，暂时留在了绝影阁中当大夫，两年后在路上捡到了受伤的叶枭。

“真巧。”言蹊淡淡道，心中莫名有些欣喜。

“不，应该是真不巧。”叶枭无奈地笑了笑。

因为叶枭不是绝影阁的人，言蹊不能带他去绝影阁疗伤，所以便找了一处客栈住下了，药童丹儿陪着她一同照顾这个狼狈的熟人。

“等我伤好了，你准备去哪里？”叶枭躺在床上轻声问道。

言蹊收拾着药箱的动作顿了顿，她抬起头看向叶枭，摇了摇头，帮睡在床内侧的丹儿扯了扯被子，脚没站稳，叶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言蹊。

“多谢。”言蹊急忙站好，叶枭不介意地摇了摇头，言蹊默默转过身把药箱收好，放到一边，在叶枭看不见的角落，素来清冷的少女红着脸轻轻拍了拍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的飞快。

“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可以来我们教当大夫，那群小崽子可会折腾自己了，又害怕唯一能当大夫的毒手蝙蝠把他们当做药人。”叶枭笑着道，言蹊听了忍不住发出轻笑声，叶枭看着言蹊笑脸愣了愣，也跟着傻笑起来。

第二天，叶枭醒来惊讶地发现言蹊在收拾行礼，他犹豫了一下：“你要走了么？”

言蹊点了点头：“恩，准备去冶冥教当大夫。”

叶枭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因为江湖上的人认为冶冥教是邪教，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们扯上关系。

“等你好了就出发。”言蹊淡淡道，叶枭这才回过神来，确认了言蹊不是开玩笑的。

那天叶枭带着言蹊和丹儿回了冶冥教。

“朱雀护法带了妻儿回了门派”的传言一下从守门教徒那里传遍冶冥教上上下下，叶枭无奈地和大家解释着，言蹊却是明白叶枭心有所属，对这种传言丝毫不放在心上。

终于，言蹊见到了叶枭的心上人司徒铃，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貌美如花，好似妖精一般，不管是哪个男人都会动心，言蹊甚至觉得，若是她也变成了男人，也一定会爱上这个女人。

教众对着新来的大夫很有好感，人长得漂亮，为人清冷毫不做作，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眉头都不皱一下，最重要的是医术高明，让他们摆脱了毒手蝙蝠带来的恐惧。

言蹊的院子天天都会有教众过来看病，不管大病小病，他们都很乐意跑一趟去和这个清清冷冷的医师说说笑话，逗一逗可爱的药童。

司徒铃也是如此，她身为教主，身边很少有能说话的正常女孩子，言蹊成了她无话不说的人，和她说自己从小的经历，说那个不靠谱的父亲，还有自己的心上人。

让言蹊惊讶的是，司徒铃的心上人并不是叶枭。

言蹊心中替叶枭苦涩着，但心底却有些一丝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喜悦。

有一天冶冥教外出的教众受到了江湖人士的围攻，不少人受了伤，叶枭也在其中，言蹊带着药箱去了大殿帮大家处理伤口，在她帮叶枭上药时，她从来不会颤抖的手微微有些抖动，但叶枭却没有任何反应，言蹊好奇地抬起头，发现叶枭正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正在向教众询问情况的司徒铃。

言蹊默默低下头继续帮叶枭上药，只是手不再颤抖，受伤的人数很多言蹊处理了很久才处理完，一个笑眯眯的少年送言蹊回了院子。

“是不是觉得我们的朱雀护法很可笑？”少年问道。

言蹊摇了摇头。

“他和教主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一直喜欢着教主，啧啧啧，这可能就是命吧。”

言蹊听了不语。

“今天辛苦姑娘了，好好休息！”少年把言蹊送到院子后便离开了。

回到院子，言蹊默默拿出了一个药箱，那是她找教众帮忙新打的箱子，里面可以放许多药瓶，不过现在这个药箱里只有几瓶药，那是她昨晚刚做的。

“姐姐你又要做药啦。”丹儿起夜，看到言蹊坐在灯下又开始捣腾药材，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

“嗯。”言蹊点了点头，拿起笔在小纸条上写下药的用处细致地贴在药瓶上，然后将药瓶轻轻放进药箱。

她不会一直留在冶冥教，等她过了下山历练的时间，她还要回到医师谷的。这个药箱是她为叶枭准备的，每个药瓶上都会写好这瓶药的用处，这样叶枭以后若是受了什么伤都可以有办法治，一些江湖上的毒也可以应付。

“傻姑娘。”

一天，来找言蹊聊天的司徒铃看到了这个药箱，询问过后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的心思那个家伙知道么？”

“心思？”言蹊一脸疑惑，反应过来后猛地红了脸，明天司徒铃要带教众去参加武林大会，据说可以见到她的心上人，所以兴奋难耐，来找言蹊聊天。

“要不要我去和那家伙说？”司徒铃对着言蹊坏坏地挤了挤眼睛，言蹊羞红了脸轻轻打了一下司徒铃，引得司徒铃娇笑连连。

“只是希望即使我不在这里也能帮到他。”言蹊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至于喜欢不喜欢这种事她自己也不清楚，师父那边传了信让她在武林大会结束前尽快回去，但她的药箱还没完成，她想等完成了再回去，算了算时间也要等到武林大会结束了。

可是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按着人预想的发展而发展，就如言蹊没有想到武林大会还没结束，冶冥教就被江湖人围攻。

武林盟主被冶冥教妖女司徒铃毒杀，引起公愤，云嵩派号召铲除江湖邪教冶冥教，众人纷纷响应，集体准备围剿冶冥教。

“走。”教众帮着言蹊收拾东西，外面已经被那群名义上的正义之师团团围住，不过冶冥教有条密道可以逃出去，言蹊这种无辜的人冶冥教最不想她被伤害。

“等等。”言蹊走出去一段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折了回去，惊得教众急忙去扯她，却被躲过，言蹊跑了回去，取来了她还没完成的药箱。

“来不及了，快走吧言蹊姑娘！”那个一直笑嘻嘻的少年跑了过来，脸上完全没了往常的笑容，外面已经打起来了，再不撤离就真的跑不了了。

言蹊抱着药箱紧紧跟在少年身后，丹儿早就被带出去了，她也不需要担心什么，不过看到路上的尸体和正在打斗的人，言蹊突然有些害怕。

“叶枭呢？”言蹊问道。

“我不知道，刚刚还看见他路过的。”少年摇了摇头，举起手中长剑砍翻袭来的江湖义士，鲜血喷洒出来，惊了言蹊后退半步，少年抓住言蹊的手，加快了脚步，“走，这边。”

说完拉着言蹊拐了个弯，向一处跑去。

“叶枭？”路过一处断壁残垣，言蹊看到了叶枭的身影，他被人围攻，看起来举步维艰。

前面来了一队人，少年皱了皱眉头：“言蹊姑娘，这边我来拖住，你马上冲过去顺着这条路一直走有棵古树，下面有个洞，进去一直走就能出去了。”

言蹊点了点头，看着少年冲了上去和那群人缠斗，场面一片混乱，她抱着药箱飞奔着，犹豫了一下偷偷往叶枭那里跑去了。

至于后面会怎么样她也没有想过，只是想再看一眼叶枭，看看他有没有受伤，看看他需不需要帮助，看看他有没有逃出来，看看他……

其实只是想看看他，哪怕一个背影也好，即使她知道，他的目光从来都不会给她。

言蹊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海里全是叶枭，想见他的欲望如此得强烈，或者说，她想得到的不仅仅是能看到他那么简单。

一切的胡思乱想都在见到叶枭的那一刻消散，言蹊看着那锋利又势不可当的长剑，脑海一片空白，她忽然明白了在医师谷中，师父的叹息，爱情本就是奋不顾身的，犹如飞蛾扑火。

……

“你的名字很好听”是言蹊听过的第一句赞美，这句赞美出自那个叫叶枭的男人。

……

“你笑起来很好看。”这是言蹊第一次夸赞别人，这句赞美属于面前这个叫叶枭的男人。

抬起手抚摸着叶枭的脸庞，手指尖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这是她心底一直渴望的，轻轻勾勒起叶枭的五官，他的眉，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唇……

言蹊很高兴，叶枭的目光此刻正完完全全放在她的身上，她看着叶枭的眼睛，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那句话似乎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气，喉间不断上涌的血腥气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看着叶枭，想把他的模子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永远忘不掉，生生世世。

……

人总是在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正如叶枭失去了那个默默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傻姑娘，他才知道自己早就在某个清晨将一个板着脸给他上药的姑娘放在了心里。

只不过那时他还在欺骗着自己，以为自己还是小时候誓言要娶青梅的小屁孩。

抚摸着那个他从废墟中徒手挖出来的药箱，里面每一个药瓶上都留着一串娟秀的文字，看着它们，他仿佛能看见那个清冷的女子坐在烛火旁认真研药的画面。

人们常说，酒可以让人忘记忧愁，但他只觉得越喝，心中的那份想念越强烈，醉酒的他看着湖面里自己的倒影发着呆。

……

“你笑起来很好看。”

……

叶枭突然对着湖面笑了笑，闭上了眼，任由自己沉浸在冰冷的池水中。

或许人生只是一场梦，他只想梦醒……

※※※※※

“你没事吧，姑娘。”

言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虽然从未谋面，却觉得似曾相识。她摇了摇头淡淡道：“无事，但是你的伤……”

“不打紧，嘶……”年轻男子笑了笑，言蹊皱眉查看了伤口，惹得男子倒吸一口凉气。

“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那就麻烦姑娘了。”

“无妨，是你救了我，这是我应该做的。”言蹊捡起了地上散落的东西，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枭。”年轻男子笑着说道。

叶枭？

言蹊眨了眨眼睛，从没听过的名字，她低头道：“我叫言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言蹊。”

我知道。

叶枭笑着看着面前的少女，他现在只想抱紧她，告诉她，你的名字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