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殿之中只有墨翟自己的声音在浅浅回荡，殿内的鎏金香炉中檀香袅袅，空气暗香浮动。

窗外的风吹得窗架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几分突兀。

墨翟端坐在床上，因为刚才起身的动作，发丝有些乱了，几缕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掌心上的温度似眼灼伤他一般，只是轻碰了下，墨翟便立马移开了手掌，像是在逃避着什么，若墨翟此刻去照镜子，一定会发现此刻自己的脸上的绯色比那陵川之上盛开的樱花更加浓烈，连带眼角都染上了羞意，眼里泛着一层浅浅的水润。

可恶，他为什么要因为宫连皓月莫名其妙的话便得那么奇怪啊，墨翟有些懊恼的咬了咬下唇。

可是，墨翟眼眸不经意闪了闪，抬手贴近自己的心脏，脑海中不经意滑过刚才宫连皓月附在自己耳畔轻语的场景，灼热的呼吸，近似呢喃的话语，温柔的目光，以及起身时不经意滑过自己耳畔时的那抹温热，掌下的跳动更加剧烈了，一下一下，直跳得墨翟心里有些发慌，有些慌张的把手放下，双手随意交叠在一起，左手拇指不自觉的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摇了摇脑子，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这样的自己果然很奇怪，墨翟想到，掀开被子，起身，也没换衣服，就穿着出宫时的那件常服，在脖颈间随意围了条狐裘便抬脚走出大殿。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见墨翟出来，连忙行了个礼，微弯着腰等候墨翟的吩咐。

出了殿门，便有一阵凉风夹杂着雪花朝墨翟席卷而来，冷不住打了个激灵，脸上的热度也稍稍降了下来。

把手揣在厚实的袖子之中，墨翟没令人跟着，自己独自一人撑着一把淡青色的骨伞沿着小道往梅苑走去。

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踏上那座汉白玉桥梁，绕过沿途的亭台楼阁，周边的景色慢慢发生了变化，宫人也少了许多，几簇红梅盛开在院内，落了一地的芬芳，与白雪相互交映，平添几分清雅肃穆。

墨翟抬手轻折了一束梅枝，拿在手上，向梅苑深处走去，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不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神态，眼神变的柔和，嘴角微勾，使脸上的线条柔和不少，抓着骨伞的大手微微收紧了几分，步伐也下意识的放慢，像是怕打扰到什么。

往里走去，便隐约听到有清越的笛声传来，曲声悠然，可谓曲高和寡。

待墨翟到里面时，声音已经戛然而止，梅苑深处，并没有梅花，有的只是一大片的冰湖，冰面如镜，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湖边，有一身穿玄色长裳的男子逆光而立，侧脸轮廓线条柔和，修长食指轻扣在一白玉管萧上，听到脚步声，男子微微转了转头，看向墨翟，男子的眉目偏淡，面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容貌虽不是上乘之资，气质却是令人无法忽略，眉目浅浅，眼里泛着温暖恬淡的笑意，一眼看过去就令人很舒服。

“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男子对于墨翟的到来显得很开心，原本泛着清浅笑意的眸子微弯了起来。

“事情忙完了就过来了。”墨翟回道，收了伞，走到男子身边，把刚才在路上折得的梅花放在手心握了握，有些犹豫的递给男子。

“谢谢。”男子接过墨翟手上的梅枝，放在鼻翼轻轻嗅了嗅，笑道“很香也很漂亮。”

墨翟看男子满意的样子，微松了口气，看着男子身上单薄的衣裳，微皱了眉，把自己的狐裘脱下，想给男子围上，男子抬手，摇了摇头，墨翟手上动作一顿，开口道“天冷，我推皇兄回去吧。”

原来男子的下半身被禁锢在轮椅之上，膝盖处盖着一白色虎裘，一手轻扣白玉萧管，把手放在腿弯处。

男子身份是墨翟的长兄墨瑾，墨瑾比墨翟年长八岁，墨翟母妃在墨翟三岁就仙去，于是墨翟便被交给墨瑾的母亲佟贵妃抚养，佟贵妃虽对他好，但一直护着墨翟的却是墨瑾，而且佟贵妃在两年后难产而死。

按照规律墨翟应该便被送到其余娘娘那，而墨瑾已经十三了，自然不可能交给其他妃子抚养。

可宫里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而且墨翟又是太子，无异无处于众矢之的，于是墨瑾便去恳请先皇让他照顾墨翟，墨瑾自己当时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平常都是温和多礼的一个人，可唯独这件事是铁了心的，先皇拗不过，只好允了，是以墨翟算是墨瑾一手带大的。

“今日天好，我想晒晒太阳，在屋子里呆久了我可要发霉了。”墨瑾摇了摇头笑道，随即朝墨翟道“把狐裘围上吧，我记得你素来怕冷，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和宫连一起睡，第二天我去看你们时，两床被子都被你卷了去，窝在角落中睡的香，可怜了宫连一个人冻了一晚上，也亏他身体素质好，换了其他人，还不得大病一场。”说着，似乎想到什么，无奈一笑。

“记得。”墨翟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笑道。

“宫连呢？我记得你们很少分开，怎么这回不见他来？”墨瑾随意问道，倒没什么其他意思。

“长大了吧。”半响，墨翟慢吞吞的说道，随即蹲下身子，像个孩子般整个人枕在墨瑾的膝上。

墨瑾抬手动了动墨翟的额间的发，低声拼语道“胡说，哪里就大了，连十六还没到，哪像我，都成小老头了。”墨瑾揉了揉墨翟的脑袋道。

“才没有。”墨翟闷声道。

墨瑾轻笑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拂墨翟的发，动作轻柔。

“皇兄？”半响，墨翟有些犹豫的开口。

“嗯。”墨瑾低声应道，很耐心的等着墨翟接下去的话。

“我觉得自己很奇怪。”半响，墨翟说道，眼神带着一丝迷茫，

“清翎想告诉我吗？”墨瑾没有追问，而是反问道。

墨翟字清翎。

“让我想想。”墨翟道，把小脑袋枕在墨瑾腿上，半蹲的姿势微微有些难受，不过墨翟并不介意，这样的姿势有种很心安的感觉。

“好。”墨瑾拨了拨墨翟的发，轻声道。

“最近我一靠近一个人就很奇怪。”墨翟开口。

“怎么奇怪了？”墨瑾顺着墨翟的话往下。

“心跳会很快。”半响，墨翟才悠悠的开口。

墨瑾没有开口，而是等着墨翟继续说。

“而且他不在的时候我会莫名想他，一靠近我，我就会控制不住脸红，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墨翟把脑袋移开，抬头看着墨瑾，眼底有一丝不安。

“看来清翎真的是长大了呢。”墨瑾道，抬手碰了碰对方柔软的发丝，慢慢开口“不奇怪的，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感觉。”

“皇兄也会吗？”墨翟问道，显然还是不能理解。

“当然。”墨瑾轻笑一声，道“你只不过是有了喜欢的人罢了。”

“喜欢的、人？”墨翟有些缓慢的开口，顿了顿继续道“怎么样才算喜欢。”

墨瑾看向面前的人，温柔的目光似要消除对方内心的不安，安抚性的拍了拍对方的手，缓缓开口道“喜欢有很多种，就比如我对你，我喜欢你，因为你是我弟弟，这种喜欢是亲情，再比如我喜欢你送我的梅花，这种喜欢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我喜欢追风，这种喜欢却是友情。”

“不是很明白。”墨翟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道。

“那清翎是不明白自己对对方的感情，还是对方对你的感情呢？”墨瑾了解墨翟，知道他意有所指。

“我，不知道，想靠近，但我有点害怕。”墨翟低头低声道。

“为什么害怕呢？”墨瑾抬手摸了摸对方柔软的脑袋。

“害怕伤害对方。”墨翟闷声道“不确定的感情如果贸然靠近，最后会伤害到别人。”

“这种想要守护对方的心意便是喜欢，因为在意，所以逃避。”墨瑾温柔启唇，声音低沉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