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到家时，已经近9点了。梅雨季雨下个不停，敲窗，滴滴答答。但律似乎不在，房间里的灯都没亮。一边纳闷着他去了哪里，一边说着“我回来了”，摁下门边的开关，两三下闪烁后，光塞满了房间。我把伞放在伞架里，在玄关坐下脱鞋，看见律的鞋子散乱地翻转在那。

律一向是鞋尖对外整齐放好的吧，今天怎么了？

啊，对了，既然鞋子在的话，律是在房间里咯。

摆好鞋子后，起来转身走过廊下，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一边松领带一边叫他，“小律？你在的吧。”

沙沙。

标本工作室传出悉悉窣窣的声音。透过门缝看不到里面有一丝光，“他在里面摸黑干嘛呢？”这么想着，来到门前的我正要推门进去时，律从里面拉开门，走出来后顺手带上门，碰上我，就这么被堵在中间。他抬眼看我，调节着视线焦距，显得有点不协调，我才发现我们面对面靠得过近，退后一步给他让路。

“欢迎回家。”

虽然跟平时一样是没什么感情的平淡声调，但今天显然比平时更没有精神。我作此判断也可能是受他的模样影响，律在这一个月，特别是这个星期，以肉眼可辨的程度消瘦了。

“这么晚还不开灯，我以为没人在家呢。”亲眼看到律站在伸手就能抱住的距离内，我就像被母鸟用翅膀护住的炸毛小鸟一样，松了口气，目光也放温柔了。我伸手拨开他的脸侧的头发，抚摸他脸颊。

糟糕，脸挺热的啊，在发热吗？

仔细观察，律的头发也是湿过后还没干透的状态。

身体呢？

我一把抓过他的手，好冷！这家伙是淋了雨以后就呆在里面任它自然干吗？

“你淋雨了？”

如果说刚刚确定了律五体平安的我是刚学会温柔的雏鸟，现在推测出他不爱惜身体的我就是对周遭世界持怀疑论的刺猬，而且刺全都竖起来了。

“啊……嗯。”

律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随意平视前方。

“换衣服了吗？”

“啊……回来以后只顾着找资料。比起这个，槇纳明天……”

“哈？找资料？不管多紧急起码先换衣服擦干头发啊，这不是常识吗？！你又不是小学生。”我懊恼地责备他。但责备归责备，我还是走进浴室，给他准备热水泡澡。同时，提高音量跟他说：“我现在准备热水，你去准备准备过来泡澡吧。要是病了就麻烦了。明天我虽然休息，但却是跟小韵约好了的体检日，你要是病倒了，我也抽不开身照顾你。小律虽然给人稳重的感觉，也会无定向间歇性地心智倒退……”

对，我说的没错，律的这种智障状态就像座周期不定的活火山。

“唔？”

水声盖住了律靠近的脚步声，他就这么在我察觉不到的时候来到我右侧，面朝我侧面蹲了下来，探出头，用双唇打出温柔一击，印在我右脸颊上。我还很平静，接受了这新奇感3％，愉快感10％的吻。但他这么做的理由，我还不明所以，便转过头要问他为什么。

“唔！”

会心一击。

我瞪大眼睛想看清楚是什么状况。约3cm，快速地把焦距缩这么短，我眼部肌肉在抽搐。焦点落在律的眼睑上，他闭起眼睛，睫毛好长好好看。不，现在不是夸他睫毛的时候。他的舌头轻触两下我的嘴唇，算是敲门，毫无停顿地就顶上我的上齿，仿佛在说它们很无聊一样，越过了齿扉，探索一圈口腔，上下翻弄我的舌。

水声。水声。水声。

浴缸里的，还有我口腔内的。

律主动吻我，他主动……还是第一次。

等等，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先推开他问清楚吧！　

不，我才不会那么蠢。冷静思考，即使在这种状态下我也能够。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两秒了，有着过硬适应能力的我已经反应过来了。我和律接吻，这并不是第一次。只是此前主动的都是我，有成功也会失败，恐怕只能归纳为“全凭律的兴致”。我二十出头的时候，两人都相当年轻力壮，他拒绝我的方式可能是一拳打开，可能是回旋踢踢开，也可能是过肩摔甩开。我也状态绝佳，屡败屡战越挫越勇。后来两人各自抚育幼年的草灯和韵，并且要为各自的事业操心，那份暴烈的脾气也被打磨光滑。最近一年接吻的成功率倒是上升了，上个月的事件，还有去年看狮子座流星雨时，他都没有抗拒，甚至给了回应。只是，最近一年我想要的接触比这个深，实际却并没有达到预期，所以这两次的结果也是让人泄气的。因为他脑内某个“闪灵一样”的真相。那个无色无形一闪而过的幽灵，看起来一直困扰着律。

“小律，我喜欢你哦。”心里想着，口头上就这么说了。

这个吻的最后，他眨着眼望下方，喘息，双颊微微潮红。我已经不记得我有没有被他冲击得喘气了，我看到这样的他，呼吸都被夺走了。露出这副表情，我还怎么忍得住啊，真狡猾。

所以我反击。右手护着他后脑勺，从正面把他压在地板上，左手抓起他右手，翻过头顶，手指扣压着。律第一反应是别过脸去躲，暴露了耳朵和侧颈，被我的吐息刺激后皱了眉头，脸转回来想抗议，然而嘴巴刚张开，便被我伺机用嘴堵上，毫不客气地探舌深入口腔，翻弄他的舌。右手隔着衬衫摸索他的上身。胸肌缺乏锻炼，略嫌单薄，拇指揉弄乳尖时引起轻微弓背，这时我便将手绕到他背后，手掌撑在肩胛骨上，指尖轻轻勾画他肩胛骨的边缘和脊椎。这片区域是我最喜欢的律的身体部位，也是目前发现的他最敏感的部位。虽说最敏感，如果不是这样贴着感到他胸膛不起眼的紧张，也是难以发觉的。

律，人如其名，装备着超强的自律力。初见时，他给人克制禁欲的印象，反而相当诱人。“不知道推倒时是怎样的呢？”我这么好奇着。肌肤之亲时才发现表里如一，是个冷感的家伙，毫无反差萌。由于激活失败落得自讨没趣，被他用鼻子“哼”地嘲笑，这样的经历我也并非没有。这份冷感铸就的自律力让人畏惧。上个月那场阴谋会破产，归根到底也是因为他在那种状态下还能自控，啊……真郁闷。

明明是缺憾，说是残疾也不过分，就那性能力应该有拖了首都圈青年后腿的自知之明，躲进自己的影子里或者拿片叶子挡住双眼希望自己就地透明，持着这种羞耻心才对。律却当自己是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有着久攻不下的自信，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嘲笑我为败家犬。哼，冷感是天赐他的，天赋，哼。

只是现在我们接吻，在间隙“哈……哈……”地响着律的吐息声。不过是接吻和摸背而已，平常可不会这么敏感。我转向锁骨，在中间留下吻痕。这时，他被压着的右手手指扣了下来。我稍微撑起，看着他眼睛看一会，说：“我爱你。”

对律告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但喜欢他的那份心情却一直没变。刚开始喜欢他的骨架，以及跟那副好骨架相称的冷静个性。还有他的挪威森林猫耳和尾巴，猫毛长势健康，耳内的毛最长能伸展到3～4吋。可惜我能欣赏的时间不长，猫耳和尾巴在我第二次见到他时就掉了，也是那时发现他的肩胛骨尤其好看。这家伙并不引人注目，然而一旦发现了就目不转睛。现在我也注视着，双眼微闭的律，睫毛的影子被投射得长长的，混着水汽，扑朔迷离的眼神。

水声变了。原来是水溢出浴缸，流到地板上浸湿了他的背。我从他身上爬起来，关掉开关。刚刚的接触，碰到他身体，发现好冷。这场原因不明的接吻博弈虽然让我感到快乐，然而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真让人郁闷。我直接坐在他身上，给他解衬衫纽扣。

“总之，先泡澡让身体暖起来吧。你好冷。”

“没办法，伞被渚拿走了，我只能淋雨赶回来。”

解完纽扣，我抓着衣襟左右掀开，露出他的肩膀。

“好啦，自己脱下来，赶快去泡。”

我站起来，两边小腿都传来了都湿凉的触感。低头，发现我自己也弄湿了。

律没有脱下衬衫，坐了起来，湿透的布料贴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我重新打量他，终于发现了他的样子跟平时的不同－－眼镜。刚刚在房门前还戴着的，看来是进来浴室之前摘下了。我很少见他不戴眼镜的样子，能直接看他的眼睛……对哦，刚刚说我爱你的时候也是直接看见眼睛，难怪他吻上来时我还分心去赞叹他的睫毛，因为少见所以新奇啊。

“槇纳！有在听吗？”

又在我分心想他的眼睛的时候，律似乎说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看得出我没有在听，他不耐烦地吼我。

在互相称呼这方面，我一直都叫他的名字，因为叫名字显得亲近。不过律却固执地要叫我的姓氏，“槇纳、槇纳”地。他的说辞是比起我的名字，姓氏辨识度更高。一派胡言，“槇纳”这两个字拼在一起确实是少见，但发音的辨识度却远称不上高，可能还不如“武和”来得高。分明是故意要跟我保持距离才不肯叫名字的吧！虽说如果是他叫的话，叫着叫着我也觉得这个姓氏好听了。

“虽然刚刚听你发牢骚已经知道你明天要去见韵了，但我还是想把这个请求说出来：请你明天一天都留着陪我。”

我不解，挂上“？”的表情，望向他。

“‘首先，有求于我就不是律的风格。其次，提出任性的要求，就更ooc了。’你现在是这么想的吧？”

我在想的，如他所说。

“但抱歉，我现在还不想告诉你有什么原因使我提出这个请求……”

“那我拒绝。”我打断他，“你们两兄弟……小律是座活火山，小韵简直是不定时炸弹啊！他的定期检查有多重要你也是知道的吧。话说回来究竟是谁的错小韵才……”

他的表情闪过不快，确实，韵是他的痛处，我不该提起他的黑历史。我成为韵的监护人的初衷，不也正是因为他么。几乎夺去韵的命，又给了韵重生，都是身为哥哥的律。确定韵被救活以后，律大概分了3％来松口气，其余97％都在颤抖，所以总的而言，那时律的表现是恐惧地饮泣，那副崩溃的模样，我无法忘怀，也不能释怀。“律承受不了有韵的生活”，我意识到这点，所以才跟他说让我来做他们两兄弟的桥。桥这个比喻或许不好，自那以来律从没主动问过我韵的状况，韵则完全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比喻成“墙”或者“闸”更合适。

“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去小韵那就容易解决了，但你又不能。”

律直接忽略这个建议，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冷得他打颤，他就地脱下衣服，冲洗过身体，然后坐进浴缸。

“抱歉，我好冷。请你先出去等着，在这段时间考虑下怎么处理吧。理由我会等明天你真的在我身边时再跟你解释。我无论如何都希望你答应我。只要你答应，作为交换，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说完，他头靠在浴缸边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