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

医生合上病历劝林妈妈「小文现在不适合出院」

林妈妈看着病房内消瘦的儿子，他端端正正坐在床上认真看书，安静地一点看不出来发作时的模样。林妈妈只是叹气「今天是那个孩子的祭日啊」

医生只得让步「那请你一定不要离开他身边，别让他一个人呆着」

林妈妈依言寸步不离，牵着儿子走在山道上，絮絮叨叨说着话「不知不觉，都一年啦，待会儿见到他你……罢了罢了随你吧」

林妈妈祭拜后拿着红墨替墓碑描红，林文被安置在一旁看妈妈一笔一划描着，不受控地走上前抢过毛笔蹲了下去

林妈妈没防备，看着儿子蹲在墓前认认真真地上着色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捂着嘴无声地哭

一场意外两条命，走了的只剩把骨灰，留下的行尸走肉如同死去，造化弄人啊……

回医院前林妈妈要回家趟拿点东西，放不下林文于是领着他回了阔别一年的家，却是在楼梯间遇上了孙妈妈，对方风尘仆仆像是刚赶回来的样子，见到林家母子也是怔住了

林妈妈尽量自然的打招呼「回来了啊」

「嗯」孙妈妈看到林妈妈提的香火袋子凛神道「你们，去过了？」

「嗯……待会儿上我们家吃饭吧？」

「不麻烦了，等会儿就走的」

「……也好」

彼时亲近的邻里此刻生疏地尴尬，孙妈妈率先动身「先走了，再见」

「再见」林妈妈往后拉了拉「来小文跟阿姨说再……小文？！」

林文站在天台上意识渐渐清醒，四下望了望，空荡荡的天台没有一点活物，像是世界遗弃了他，恐慌从四面八方侵蚀，他的身体不受控地往外靠了靠

「小文！」凄厉的尖叫停止他的动作，林文浑身一抖，往下望了一眼，分不清楚声音从哪边来的，人太多了。楼底下聚集密密麻麻的人，从高处往下去犹如蝼蚁渺小，碾死一只蚂蚁有多轻松？只需要轻轻一按就可以。只要往前一步，他就能找到他要的人了，很轻松不是吗？

林文这样对自己说着，筛子一样发抖着的身体僵直，重心迟迟未落

「你好」

林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回头，一个用力揉眼睛也没消失的人站在那儿苦恼似的「你认识我吗」

「……认识」

「太好了！」那人一下就笑开了，像是找到财富的阿里巴巴「终于有人认识我了！」

「你……」声音干涩的难听，林文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你是孙韫」

「孙韫？哪个yun？」

「宝藏的yun」林文在地上拿石头划出字，孙韫凑过来咦了声「这不是wen吗」

「不是，是yun」林文忍不住笑「你以前也说该读wen来着」

孙韫蹲在他身边侧过脸看他，求知欲满满「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你啊，很会念书，目标是考医大，还没读完高中呢就抱着那些我看不懂的医书埋头苦读，拉都拉不走」回想起什么林文表情温柔极了「我就只有在你边上发呆的份啦，要不是柯南更新了你才不会停呢，不过一追完你就又要回去一心只读圣贤书，烦死我了」

孙韫惊叹着「我这么厉害啊」

「是啊是啊，你最厉害了」林文耿直夸他，看孙韫害羞地抓头发心里欢喜，也想去摸摸他的脑袋，就像过去一样

手指穿过身体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并不存在这一讯息诚恳地回到林文的大脑，林文怔怔收回手，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再也不能了

想碰到他，想把他抱在怀里哪都不让他去，只要那样做，只能那样做

林文魔怔般站起身，跌跌撞撞往边缘跑，天台终于有人推动，被林文锁上的链条禁锢住前行，只有一条缝里透出人影

林文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往边缘靠近，孙韫落到他身边往他跟前看了看疑惑道「这里风景很好看吗，也没有啊？」

林文看着他抖着嘴皮说不出话，眼泪不受控地滑出眼眶流了下来，孙韫夸张地翻白眼「你哭什么啊，我还没哭呢」

「听你那么说，我本来是要去做医生的，现在也没机会了，你看我都没哭」孙韫假哭着「好惨啊，有生之年都没看到柯南大结局，对了他升学了吗呜呜呜」

林文瞠目，迟疑呃说「没有……」

「啊……好凄惨，别说结局了，我连他读完小学都没机会看到」孙韫真的开始哭了，血红血红的液体从他眼里涌出来「你行行好，每年给我讲讲柯南行吗，你看我都这么惨了」

林文抓紧了栏杆没说话，孙韫叹了一口气飘到半空中「我要走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明年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好」

天台门终于被撞开的时候林妈妈第一个冲出来，孙妈妈第二个挤了过去，看到蹲在角落里的林文两人心头大石猛地落了下来，齐齐跑过去拥住孩子，林妈妈哭哑的嗓子重复骂着林文混账，手却是紧紧搂着他不敢松开

「……对不起」

林文低低说了声，两位妈妈皆是一愣，又听到他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一句接一句的对不起，林文越说越哽咽，终于痛哭出声

对不起，我不敢跟你走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对不起，我……对不起

林文哭到后来已近昏厥，林妈妈忧心地守在病床边和一直没有离开的孙妈妈相顾无言

该说什么？无从说起

她们都是单亲一向走得近，却因为那场意外生分了，不是怪罪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孙妈妈叹息「小文他……」

「阿韫走了以后就这样了」林妈妈已经习惯这种解释，孙妈妈揪心地看着曾经疼爱的孩子说不出话来，看到林文睁了眼忙叫林妈妈

林妈妈按下床头铃紧张地看着儿子「小文，听得到妈妈说的话吗？」

「妈妈……」林文皱着眉撑起身左右看看「我怎么在医院？」

两位妈妈面面相觑，林妈妈试探着问「你刚刚……还记得吗」

林文摸了摸头茫然「我刚刚怎么了？」

林文看了眼孙妈妈，像陌生人一样一眼带过，孙妈妈神色一凛，跟着林妈妈退出病房，看着医生给林文检查的身影喃喃「这样也好，也好……」

林妈妈犹疑，会更好吗

不知道

林妈妈陪着林文出院，恢复学业，考上大学，任职就业，一切都顺利地不像话

只是看着儿子按着那孩子的习惯生活，她也不能分辨这样是不是最好的结局了

毕竟，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