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黄汤下肚，一队的成员们就和尹斻打成了一片，这位“主编”先生见多识广，说话很有意思，最重要的不是他要讲些什么有含金量的知识，而是他很能扯，可以从夫妻肺片讲到原子弹，又从原子弹讲到最近新上市的畅销小说，再从畅销小说作家的怪癖讲回到这桌上的夫妻肺片……有的时候在酒精和各食物味道的刺激下，人们最想听的、最想聊的也不过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赵法医不喝酒啊？”几次劝酒都失败，能起哄的也拗不过赵法医眼睛里的那把手术刀。

“医生很多都不喝酒，怕出事，对吧。”方泉喝的也很少，和队里的这些年轻人不一样，他现在已经是开始懂得适时保养身体的时候，人到中年之后除了中年危机随之而来的就是三高危险和各种现在还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儿。

“手会抖。”赵博阳点点头，拿起茶杯起身和方泉的酒杯碰了一下，“上次的案子还没有向你道谢，谢谢你。”以茶代酒，赵博阳虽然神情冷淡但是所有的事情却都很明白，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客气。”方泉不含糊的喝了一大口，能被赵法医当面表示感谢也是挺受用的。

上一起是个大案子，牵涉甚广，就连家庭背景不一般的赵博阳都受到了威胁，他家里虽然有些资本但说到底还是商人之家，遇到那些泼皮无赖和下三滥的招数很难应对，而且他又不愿意把他哥的保镖带在身边，最后关键时刻还是方泉及时出现，才保护了重要证据，也让他免于被下黑手。

“你上一个案子很危险？”赵博阳坐下后尹斻侧过身问他，桌上大家说话声放在一块儿有些吵，连身边人说点什么都很难听清楚。那时他不在国内所以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没事。”赵博阳安抚似的拍了拍尹斻的手臂。事情已经过去，案件圆满结束，法院也已经下了判决，这样他们这些人的辛苦就没有白费，实际上没有哪个案子是不危险的。

“那些人太猖狂了。”靠近他们坐的一个喝的脸色涨红的警员突然说：“居然大白天公然在地铁站杀人。”

“嗯，的确是很惊险，当时还有其他民众受了伤，幸亏侦破及时，否则让这样的狂徒逍遥一天都是不安定的因素。”方泉点着头，喝了一口酒，他可没喝多，不会在一个外人面前透露太多案子细节。其实当时那个犯罪嫌疑人手里是有枪的，还是一把大口径的，这涉及到了后来破获非法持有倒卖枪支弹药的案子，由于有尹斻这个无关人士在场的关系不方便多谈。

方泉及时拦截下来喝的有些迷迷糊糊的警员的话，他说完后尹斻也是点头称是，很是诚恳的又敬了他一杯酒，说道：“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奉献，没有你们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不会像现在这么安心。”说完，扬起脖子一口闷下去，方泉见状也笑呵呵的干了杯。

感谢警察的话说的好似真诚，因为有他们社会才能更加安定繁荣，维护社会治安打击罪犯也才能让普通百姓安居乐业，但是这句话如果从一个罪犯嘴里说出来那就变成了讽刺，是反话，就和“我问候你全家”是一样的意思了。

“尹先生胃口似乎不是很好。”喝过几杯酒，方泉和尹斻更加熟络一些，尹斻的每一句话虽然都是一本正经的，但是听起来却并不会给人感觉虚伪，反而是觉得他很真诚，方泉对这样的人都有好感，于是就多关注了一些。他发现尹斻自从来到这桌以后就只吃过粉蒸排骨和芥蓝这两道菜，剩下的就是在喝酒。

“还行，来之前我已经吃过了。”尹斻选了一个最能被人理解的说辞回答道。

方泉听了后就又敬了他一杯酒，不再担心让人喝酒喝伤了，他们来吃饭的时间确实比一般人要晚上一些，所以尹斻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算时间也应该是之前就有吃过饭了，看来来这里也只是为了陪赵法医的。

方泉这边猜测其实并不全然是错的，尹斻的确是主要陪着赵博阳来试试这家菜，赵博阳嗜辣，听说新开了一家味道不错的川菜是肯定要去试试的，而尹斻又太久没和他见过面了，所以两人就选择在这里叙旧，不过其实他本人是不吃辣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他们一块儿拼桌以后夏军又特地点了不是辣口的菜的原因。

这一顿饭到了末尾，夏军情绪不是特别高涨，虽然不明显但是有两个人却是观察入微。

一个是和他盖过同一条棉被的尹斻，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副队长方泉。

其实，方泉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夏军，包括他特意和这个姓尹的编辑交流的时候都有在注意夏军的一些细微的变化，包括一些微表情和微动作，哪怕是一个频率突兀的眨眼他都看了进去。

方泉猜测，姓尹的编辑和夏军关系匪浅，这是从一开始入座就体现出来的。

他和夏军成为同事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是副队长所以两个人交流的机会要更多，在这顿聚餐和赵法医两人偶遇之前，方泉并没有听说过夏军和赵法医原来是早就相识的关系，以前还只是以为他们两个算是处的不错罢了，更不要说那个尹编辑的存在了。

方泉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把自己打理的很整洁的年轻男人，他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生活条件很好并且很有品味的年轻人，他很自信，有教养，笑容得体，声音温和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这样的人几乎很难有人会不喜欢他，但是以他四十几年的人生经验来看，尹斻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了，这个“不普通”并不一定有什么指向性的代表，或许他只是一个工作如鱼得水的编辑，仅此而已。

现在，再看夏军神情恹恹的，就更加肯定了他的这个猜测。

夏军和身边的同事分完最后一瓶啤酒，他不是太高兴，尹斻现在正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吃饭聊天，并且还大有更加熟悉的势头。

虽然他还在因为这人对待赵博阳和对待自己的态度的巨大反差心里有些抓挠的不舒服，但是却没有在心中多做纠结，他更应该关心的不是尹斻对待发小的态度有多好，又或者对待自己的态度从不妥协迁就，他更应该关心的是，尹斻那经不起刺激的胃。

不动声色的加点了一碗南瓜粥，夏军瞄了眼还在同方泉谈笑风生的尹斻，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现在这一桌子的警察和一个故事话本里标准的大坏蛋又是敬酒又是互相敬佩来敬佩去的，他看在眼里实在是有点难受，甚至隐隐约约的有一种恶心反胃的感觉。天敌之间哪有把酒言欢的道理？

清甜的南瓜粥送来时，方泉拿着一只小碗看着那金黄色的糊状体深思，看来夏军的确知道这些菜并不合尹斻的口味，所以整顿饭下来一直都在照顾这个人，这种照顾是很仔细的，不刻意观察根本就无从发现。

从一开始特地倒茶送水再到看似无意地把酒挪得离尹斻远一些，还有现在这碗粥，估计并不是什么甜点，而是专门为了某一个人。

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体贴，而从头到尾的自然而然让方泉总觉得好似可以抓到一丝什么，却就是还只差那么一点点。

“这粥还挺好喝的，就是甜了点。”方泉对桌对面的尹斻说。

“是挺好的。”尹斻笑笑，慢慢的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