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门，复印声、打字声、纸张的摩擦声不绝于耳，无不在表示又一天的忙碌。

匡雪凝视着液晶屏幕，仔细审查眼前的设计稿和设计方案，但越看眉间的刻痕陷得越深。

像是再也忍无可忍了，他猛然拿起电话急速拨出一个分机号。

“阎殷，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挂上电话后不久便听见阎殷敲了敲推门而入，那张死鱼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匡雪紧蹙眉头，转过显示屏朝向对方：“这就是你的设计？”

“是。”

下一秒，他移动鼠标关闭了这张广告设计的窗口，然后毫不犹豫地对这个文件按下了“Delete”。

“重做！今天之内交出一份全新的设计初稿给我。你可以出去了。”说完，他便转回显示屏未再抬一下头。

伫立在对面的阎殷似乎踌躇了片刻，这才默默地转身离开。

匡雪有些诧异，不禁抬头望了望玻璃墙外的动静——用厚玻璃围成的办公室只隔着白色的百叶窗帘，使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观察企划部里的所有情况。

连着几日，他没少给死鱼脸找麻烦，可是对方未曾抱怨过一次，甚至没了那晚的嚣张气。

耸了耸肩，匡雪感到有些无趣，但很快就把这一切抛在脑后继续工作起来。

紧接着一天之间，阎殷又来交过不下两次设计稿，然而匡雪全都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留情地驳回。

“不行，重做。”匡雪又要按下删除键，可这次尚未得逞对方突然抓住他的右手阻止了他。

“匡经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我的设计稿，到底这些设计哪里出了问题？”阎殷的语调一如既往，死鱼脸还是那副死鱼脸，只是那晚让人不爽之极的气焰又尽数暴露无遗。

匡雪眯起双眼，瞪着对方锐利的视线：“好！那我就告诉你。如果单独拿来评价你的这些设计，无遗都堪称优秀，但它们拥有相同的致命缺陷……”

“就因为你对它们的设计者存有极深的偏见？”未等匡雪说完，阎殷突然打断了他。

“……什么？”匡雪不由一愣。

“不可否认，你根本是在记恨‘那晚’的事情。”

“……”

“一开始，我完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针对我这个‘救命恩人’，后来细想才明白——啊……原来是这样，就是那种被人看到不为之人的模样会记恨在心的人，就好像‘那晚’我接了你的疤，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好挽回你‘那晚’受创的、可耻的——自尊心！”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匡雪在听完对方的话后瞬间面红耳，他猛然甩开被阎殷擒住的右手，“砰”的一声重重地拍向桌面。

已然引来局外人侧目的两人，现在更因为突如其来的碰击声变成了企划部所有人的焦点。几乎没有视野障碍的玻璃墙，此时如同失去了存在价值似的，里面的一切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企划部的员工全都放下手上的工作噤声望着他们。

“开什么玩笑！”匡雪怒目圆睁，声音赫然传遍整个企划部，让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除了阎殷。

没错，他的确看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顺眼的地方，的确借此机会捉弄他。为报复“那晚”莫名其妙被扣上的帽子，他让这个拿着微薄实习费的家伙义务加班，甚至让他参加与其毫不相干的外景，陷害他吹着寒风等待迟迟不来的公司专车，到了最后关头，匡雪才打了一通电话告诉阎殷车子来不了，并吩咐他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敢去现场，却是无所事事告终。

是的，他是报复他了怎么了？有什么错？但是——

“我绝不会拿工作泄私愤！”

他借机报复，但万万不会在拖延工作进度，或是有损企划质量的情况下。

“好，既然退了这么多次你还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这些设计为什么全都不能用。”匡雪刹那间收起方才的怒意，转而直起腰身，神色不怒而威。虽然依旧大声却是不同于之前，此时的声音高亢，露出显而易见的威严。

——他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领导者。

“你真的有好好看过客户的要求吗？”

他拿出一本黑色文件夹，摊开后摔在阎殷的面前。

“这是当然。”阎殷只是瞥了瞥那本写着广告要求的档案，下一刻又转回目光正视对面的匡雪。

“不，你没有！即使你用眼睛看了，也没用心去看，否则，你怎会交出这些自以为是的设计来？”

“设计者设计出的当然是自己的东西，哪里有错？”

“……”匡雪凝视着阎殷沉默不语，眼里携有的不是怒火，而是怜悯与赤裸裸的蔑视，“收起你这副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架势吧！你以为这里还是有课桌、黑板，与同学朋友扮家家酒、勾勾小指的学校吗？”

“……”

“这里是公司，公司是靠盈利、靠利润生存的，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基于客户的要求之上。看看你的设计吧！到底哪些符合这家公司的概念和形象了？你设计的东西，就好比在咸味咖喱里加了焦糖布丁一样让人食不下咽，一样卖不出去。”

匡雪的声音恰如其分地传往玻璃墙外，企划部的所有人都不住地底吞咽了一口口水——虽然上司的话句句带毒刺，但也句句在理，由不得他人反驳。

“光有一副热诚和创意，在这里——一　▪　文　▪　不　▪　值。”

像是要给攀附在悬崖上的人致命一脚，匡雪一字一顿地道出这四个字。事实上，此刻他的心中没有丝毫“报复”的念头。

“重做。如果你仍然不能理解我的意思，明天……你不必再来了。”丢下这句话，匡雪未再看他一眼，扔下沉默的阎殷迈步走出了企划部。

在他离开的霎那，整个企划部都沸腾了起来。

“不愧是搞死哥，连我都听得心里打颤。”

“有一瞬间我还以为见到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它们无情地往那个新来的心脏割啊割啊……”

“句句伤自尊啊！可是……说的全是事实……”

“是呀、是呀！不过啊～不过啊～～刚才，你们有没有觉得匡经理好有气势、好酷的说啊！我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小林突如其来的发言引来周围一片静默，但大家并非不认同她的话，只是纷纷仔细思考起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其实匡雪的确生得一副俊俏的美男脸，要不是他恶劣之极的性格，早就成了单身女性的狩猎对象。

“说起来被搞死哥狠狠训斥的新人，阎殷也是头一个。”

“是哦～以往都是不多一字半句，说不要就不要人家的。”

说着，众人都向站在匡雪办公室的背影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在他们眼里，阎殷此时的身影无比的凄凉，然而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真正的神情……